上陵赋(51)

作者:鱼陇曼衍


前一进廊檐下,正人语清亮。

缪玄昭这几日与隐园御前服饰的女史宫人逐渐熟络,食疗的方子不藏私,悉数誊抄奉上,又讨要了些宫廷药膳的食谱,正作红粉女儿玩在一处。

虽说江左冬日时令萧瑟,又是国中要事当前,此时却能从噬骨寒意的凛雪中瞧出几分俗世温暖。

郅毋疾望去,廊下t书案前,她一身轻巧的绿萝裙跪坐执笔,翠竹般清冷又贵重。是那样难以暖热的人,偏又对旁首的小宫女生出粲然的笑容。

在襄城中时常拾掇活计,鲜少见她这麽穿。也鲜少······是这幅神情。果然,她总是对女孩要亲近些,对男子则总有些防备和疏离。

也好,如此这般倒能在这世道上护住自己。

一时清明,郅毋疾回过神,见李澹也望及檐下风景,想起方才他说与缪玄昭有几分相熟之感,虽未作它想,心下却生出几丝不宁静,随着细雪绵密间归于白皑之下。

*

不日便要出征,连日里宁宸宫早朝皆有臣工上折子,暗示北渡线路曲折避人,难以服衆,不利在侨民和北地前朝遗民中立威。

早朝小皇帝的驳论经宫中暗目传到宫外郅毋疾的耳风里,不过几个时辰。

他一干人等前日里已搬出隐园,在宫外新敕的宅子里住下已有数日。

“那位贵人是如何应对的?”缪玄昭正执黑,语落时,棋还未落定。

郅毋疾眼中似有悦然,“他说——”。

雪未霁,宅子临湖一侧的低地竟已有几支看上去弱质的细柳强自抽条。

“他说民心向背,不在人,而在事。民心是真正公允,虽时受谗言而惑,易不明就里,然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所谓‘正统’,无非是民愿所在,若来日失却,‘正统’二字便是一纸空文,贻笑大方。”

“果然是家主教的好学生。”缪玄昭似早已预料,慨叹道,“这番话,行事做派,与你还真是音声相投。”

“姑娘棋艺倒是不俗,恐怕亦有一位良师。”郅毋疾佯作一心只放在眼前这局棋上。

缪玄昭亦不藏私,与郅毋疾偶尔这般轻松的相处,是一直以来的劳作中能喘口气的时刻。她虽无法全然看透他,却早已暗忖他无祸心,“从前在襄城躬身庖厨柴门,未有机会与家主手谈,今日对首,您的棋艺倒真颇有几分当年初云哥哥的巧思。只是布局过于托大,要知这棋盘不若温书,不适合‘博观约取’。一处空隙把握不住,满盘皆失落于此。”

待战渡江,郅毋疾心中纷乱芸芸,旁首小厮燃炉,焚了一支宁神的香。远处天与云与山与水,皆无暇分心。

终究还是难逃过缪玄昭的玲珑心思。

“我与他终究不同,他有他要守卫的眼前大道,我却是生来草野间,无有拘束。仔细想来,这一径长途,人生在世,有些执念相守,倒也好过碌碌赋閑。我虽活的比他长久些,于正道却实不堪用。”

缪玄昭想见窦氏终局,竟不知眼前男子这番话是真心,还是讽语。

而他没给她答话的机会。

“当日因姑娘一句‘不知饴阿谁’心生恻隐,如今我只问一句,缪氏小女,究竟缘何飘零至此,分明有对岸最大的世家势力可傍,朝代更叠而不改身贵,却隐姓埋名于鱼龙混杂的市井,去国远乡。这难道,是你们这些勋爵人家的趣味。从前世道升平,偏要给自己点苦头尝尝。

你分明一直隐名于世,不越雷池半步,不生枝节半厘,此番兇险,却主动与我偕行,究竟,还有何打算是我不知道的。不过我只劝你,有任何异动之前,务必知会我。既艰难藏世,功亏一篑前,我尚还可保你。”

缪玄昭虽有不虞,却并未发作,自己的确仗着郅毋疾几分青眼,此番出襄城,有些不管不顾了。

见她忿忿却又认命般的死寂,微扬的脖颈纤细,有几分稚气的孤傲,郅毋疾突然顿悟,自己还未能让她交心,或许半分都没有,便也只好作罢,搁子成枯局,轻身敛袖,便走开了。

连日来,缪玄昭在园子里也不与郅毋疾搭话,宣召郅毋疾入宫时,他却每每带她一同,似偏要她与小皇帝打上照面似的。

她实在气愤,想是聪明如郅毋疾,便也能看出她与小皇帝间有些前尘,若当真为了保全她,便不该如此行事。

缪玄昭不禁赌气,再不与他那位谦谦君子般的家主、如今的江左帝师搭话,心中思忖:他如今的情状简直得寸进尺。

反倒是小皇帝主动挑起话头时,她也不再扭捏避让,有时竟也相谈甚欢。

那厢郅毋疾心中却有些甘之如饴。这小妮子,终于有了些人气儿,有空拿捏他人的心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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