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陵赋(34)
作者:鱼陇曼衍
“家主重责,菖蒲驽钝难当,然多年由家主亲传身教,事事提点,生意上的事情自会勉力为之,家主尽可放心出巡。”
“甚好,我亦可安心逍遥半月。”郅毋疾唇间有笑意,只用手抚下菖蒲的揖礼让他起身,便转身上马车。侍者家丁们见送行礼毕,皆回馆继续忙事。
一行车驾正欲动身,缪玄昭正从庖厨间忙完,踏槛便出燕馆门,似要追上郅毋疾的车驾。郅毋疾听见动静,掀起幕帘正欲瞧个究竟。
她拾阶下,因着太过匆忙,差点伤及脚踝,被一过路的男子持腕轻轻揽住。
“姑娘,再着急亦要顾着身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是麽?”陆羡不知道为什麽,自己掩上这面具的时候,心思便格外活络,近乎放肆。
他从面具间看向正狼狈弯身的缪玄昭,只一眼,见她站稳,便束手继续行他的路了。
缪玄昭余光里见陆羡走远,一时发蒙,自上次泛舟后,她信以为他会守诺不再来招惹。她两手支着双腿,盯着腕间轻红一抹,方才他情急间捏住她腕间,极快便脱手行远。
终于想起正事。
她近身于郅毋疾的马车下,面容尚还有些急忙追出险些跌倒的窘色。
“家t主,我打包了些今早新制的糕点,路上若未到下一站歇脚,可与伙计们一同垫垫。还有上次您借我的帕子,我清洁好了,一直忘还予您。一并放在食盒里了。您要一路无虞才好。”缪玄昭从前首把食盒给小厮递上去。
帘幕下郅毋疾仍是春风常度般的神情,当中又带一丝惊喜。
“下次要给东西,不必如此莽撞忙慌,我自会等你。
我出去这些时日,切莫像前几日那般入夜不归,若有急事,给菖蒲递个信不难。”
缪玄昭想着现下面颊定是绯红,故也不答,只极客气地侍立,目送郅毋疾的车驾起身。那日自己晚归,他也并未言语,给足自己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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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是当年渭北奉陵府里食盒的主人吗?你倒也不嫌害臊,一国皇子,硬生生凑上去演什麽英雄救美。”卫绾走出甚远才敢调笑一阵。
陆羡在面具下笑得起劲,他也觉得自己方才的举动实在造作,却又忍不住再近前,尤其在那郅家家主面前。
谁知卫绾神情一时收敛,只望向前路,“不过话说回来,你若真要保她一世,想来怕是要褪一层皮,再剜去血肉。”
陆羡噤声,旋即又语带释然。
“她比我们想象的聪明,若不是那枚胎记,我竟不知与她对面不识。那年陵邑重识已是诀别,我心知她如蜉蝣入海,而今尚得一面,知她安好已是圆满。何况我已默允她不再去叨扰。”
“你啊,唉。”
卫绾正于城外长亭拾掇返回长安的车驾,陆羡心中觉得要留下些什麽在襄城,像扎下一处据点,钉住一面帐旗。
“稍等我一会儿,我去去便回,今夜如期返程。”
陆羡至伫月湖,用外氅铺在岸边作盛器,只一件中衣下水采拾了今年最后一季菱角。
上岸时陆羡无意间回顾湖上,孤山正掩夕照余晖,确是长安城难见的风景。他襦裤和靴袜尽湿,披发亦沾湿发尾,仍忙不叠提着打包好的菱角往城内去。
徐行转过数条市坊街巷,旁人皆用异样眼光望他。所过之处俱是水渍,他不以为意,反引得拥挤的市巷皆为他开道。
直至在燕馆后首的角门旁站定,他方觉得一件中衣有些寒冷。
他一刻未歇,将包袱扯开,把菱角尽数倒进了门畔做活閑置的竹篓里。忙完便将外袍齐整放于臂间,终有空看向角门上贴着的一幅旧岁里的红联:
“尽日寻芳不语,长岁淑气入怀。”
横提为“柳浪闻莺”。
一方窄门,竟有山川气象,非在自由疏朗间不可得。想来应是她手笔。
陆羡默念时顿觉语撷清润,越琢磨越是四溢。若她于这山水间无捱无挂,反能牵系宇宙,自己当日劝诫其全身而退也算没白费心力。
他竟可毫无留念地,折返往城外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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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立冬。
陆羡甫一返含章宫,即被陆朗身边的中涓带去了暗阁。
“你如今越发肆意妄为了,带兵不思返京述职,反私自暗查南境之事。你这个逆子是何意?”
“儿臣亦想为君父分忧。”
“多此一举!你自小养在我身边始,就是最有主意的,我三番两次提醒过你,若藏不住,便不要做,你还是听不懂。我只需要你顺从于我!”
“儿臣——”
“中涓,驱动他体内的蛊虫,今夜褪尽他衣物,暗阁熄了炭火,如此寒夜让他长长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