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陵赋(26)
作者:鱼陇曼衍
卫绾颤抖着双手检查陆羡的身体有无暗伤,吓得周身恫住,言语间竟掩不上唇关。
“无妨,就是几处外伤,应未动筋骨,不碍事。”陆羡呲起唇角,将几株倒在面颊上的葎草徒手蔑去,下颌锋利的棱骨已被划出几道血痕,衬得面色如宣白纸。
卫绾掀起陆羡下袍,腿部几处已被信饶城外遍布的葎草扎出血色,面上看上去伤口并不深,但这葎草叶片上有细密的尖刺,虽无毒性,但疼痒到极处,亦是极受罪的。此时陆羡腿上大面积的伤口已经开始渗出脓液。
“这样下去不行,南境溽湿潮热,若与城墙上的那窝强匪相持没个结果,又要兵戎相见,殿下的伤定捱不到那阵就已经化脓感染了。”卫绾说着便遣随军的属吏去扯下未啓用的军幡,撕作数条护住那几处外伤固定,不致与衣衫摩擦。
李沫棠已在阵前控制住了局面。南樾军拖着伤残逃回信饶以南的丛林间,短期内再难起势,李沫棠亦不再下令追歼,终于有间隙回身看陆羡情势。
“你做的很好。”陆羡此番是一种直抒胸臆的嘉许。这是李沫棠第一次见他神情郑重,竟在煞白个脸的情势下。
“你感觉怎麽样?”李沫棠似做了阵前指挥后声音愈发沉泠,仍掩不住关切。
陆羡略笑一笑,“我没事,只是现下伤口需处理一下。进信饶城内寻医,如今看上去,得费些心思先叩开那帮强寇的大门。不若兵分两路,我疾驰去东面襄城,旦夕间便可来回。襄城富庶一方,找个凑合的大夫不难,剩下的人留在此处行威慑,若能谈便谈。不能,就原地休兵等我複归。”
“李姑娘,得委屈你护我去襄城疗伤了。”
卫绾一时百思不得其解,“你受伤这麽大的事我若不盯着,如何向宫里交代?且不说你去的可是襄城,各方势力潜流之地,如今让一个外人跟着你,我不放心。”卫绾擡眼略瞟了李沫棠一眼,见她面无表情,愈发不快。
“我就是怕若有差池,不好向宫里交代,才把你留在这。李姑娘若在信饶有任何闪失,于北霁皇室与世家勋贵间怕是难以挽回。此处有你在,我放心。”
“嘿,你就不怕我捱城墙上那些强匪的流矢了?”卫绾像只涨了脾气的小兽,在近处横沖直闯。
陆羡耐心已至极限,“听话”。
卫绾百般不耐,躬身準备将陆羡扛上李沫棠那匹山丹,谁知被陆羡一把按住,“无妨,伤未及筋骨,于策马无碍,骑我自己的马就好。李姑娘,本将军会跟紧的。”陆羡朝李沫棠那厢略一弯唇,是个极妥帖的笑容,即便出现在这样一张风姿隽秀的面庞上,也无法让人有任何绮思。
李沫棠仍是缄默,既说了任其差遣,便也允诺,只是听闻这话,眼尾还是闪过一丝黯然。
她终于明白,陆羡此行在军中看似未露锋芒,身边人的话也都略听上几句,但最终还是会把裁决的权柄紧紧揽在自己手中,姿态绵里却丝毫不让。
于感情,亦是。
入夜已深,信饶至襄城官道肃肃,两畔竹林如深渊,森然不知纵深几何。二人打马而过,片t叶沾身,陆羡嗅到一丝清露泠冽滋味,倒叫他立时转醒过来。
伤口灼热使他昏沉已久。
纵良马能夜视,此时连日驱策也已愈发疲惫,血气不济。
“好静。”李沫棠在陇西自小是个喜热闹的性子,如今身畔只有陆羡并驾而行,反而不知该说些什麽。
哒哒——
“只有马蹄声和风声。”陆羡终是没撂下李沫棠的话头,视线却偏向侧畔,正是森风十万竿,如深渊巨口张漱,暗中欲尽噬周遭。
“殿下,若实在灼烧,可以慢行。”
“好。”陆羡立时正色,未让李沫棠窥见他的神思。
“相去襄城已不远,一炷香间应可瞧见城头灯火,的确不必着急。”陆羡反複识读过信饶、襄城一线的城防图,步程已熟稔于心。
马蹄声缓。
风声仍簌簌。
“唰——”
一支弩机上的短矢自陆羡脖颈处将将擦过,夜间视野不佳,陆羡只能听音辨别方向。
“殿下!——”
“姑娘避身。”
成丛的矢镞如雨袭来,陆羡和李沫棠均用贴身佩剑抵挡避让,盲视中,陆羡几乎力有不济。
“殿下,这箭镞似乎并不沖我来,想是——”
陆羡情急中仍冷哼一声,“确是沖我来的。想取我性命,却避忌你。恐怕是长安城里的人。”
“殿下,事出从急,请上臣女坐骑共乘,或能护你周全!”
陆羡心有疑虑,“只怕有损姑娘清誉,流矢无眼,若误伤姑娘亦危及皇室与士族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