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陵赋(256)
作者:鱼陇曼衍
可缪玄娇那时骄矜顺遂,目中哪有旁人。自己则是别扭清高,怎会主动示好。
她们的年岁好像错位一般,并未在对的时间交心。
缪玄昭不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是因为她心中还是隐约觉得,迟早会走向这样残忍的未来,她们谁都逃不掉。
如今她好似要带着另一个人的精魄,活出两辈子那麽複杂。
她不要谨小慎微,不要心如止水。
渭北陵邑里的缪玄昭和长安城内廷里的缪玄娇,都仿似作茧自缚。所幸缪玄昭阴差阳错重活一次,缪玄娇却不肯给自己半点机会。
“缪小姐?”陆羡见她魂神不宁的样子,一时也顾不得那麽多,揽上她脊背,轻轻安抚起来。
“我没事。”缪玄昭终于擡首。
对着他强自笑出来的时候,泪水终于在眼眶里打起了转。
方才明明怎样嘶哑了喉咙,都哭不出来。
陆羡从未见过那样的笑容,明明哀伤,却又释然。他在平城见过的石窟佛像,巍峨甚过山川,好像就是这样的神情。
这短短半日,他自己的心好像也捱过抽痛,然后平静的像是什麽都不曾发生。
身边服侍的人和陆蕻很有眼色的退了出去,只把前殿留给二人。
“你方才,要问我什麽?”缪玄昭正色问他。
“哦,我是想问你,中宫一事,我属意于你,你怎麽想?若你答允,我马上便可以把立后的诏书递给礼部,我早就在心中想好了行文。经朝议一番,他们会去你府上,但你放心,其实也只是走个过场,你就乖乖地等着接过圣旨,你就能名正言顺进宫,我们一辈子都能在一处。而且我保证,我只有你一个妻子,若有违誓,天命罪我……”。
陆羡说起这些,语速很快,却又嘟嘟囔囔不似平素理事时的清晰果断。
缪玄昭读出了他的情怯。他定然是格外珍重这番心意,才说的像个书塾里的孩童棒读五经。
她止不住笑,却又及时收敛住了。
“我若嫌麻烦不答应,你当如何?”
“你爱我,便会愿意跟我一起t分享那些繁文缛节。我们在一起,便不算是烦心事。”
缪玄昭望着他,真挚的视线就要灼伤彼此。她怎敢随意处置,只能更加慎之重之。
不过缪玄昭也很欢喜,面对自己,他好像不再是从前那般患得患失。
“我知道了。”缪玄昭匆忙间应声得模棱两可,“可眼下,我还有一事,想着必要做完,才算了却我一桩宏愿。”
陆羡突然就音声暗哑下来,“是什麽?”
他不想听到难以接受的答案。
“我不想做回缪玄昭了,我就是父亲的女儿缪韶。真缪韶青春少艾便亡命他乡,当初为了我能安然回到长安,阿姊和父亲都颇费了些工夫,我既冒名替了她身份,便不可贪私只做自己。听闻她身前在南境撰修地理志书,若不是意外,她应当会是很有名的大儒,或许还能为国所用”。
“所以我想,去江左一带,替她成未完之志。或许那样,我才能坦然回到长安,做回缪韶。”
陆羡听完,自然是欣喜大过怅然。至少,她没有拒绝自己。
他亦不知如何表达此时心境,既然期许了要相伴此生,等一等应当也不是什麽难事。他如若再得寸进尺,反而招人厌烦了。
陆羡什麽都没说,只在那轩窗前缓缓倾下身子,轻吻住缪玄昭有些皴裂干涸的唇蕊。
“知道了,我等便是。南渡北归,我等你还等的少麽?早习惯了。”
缪玄昭听得这番话,心中自然酸涩难当,便想着一定要好好补偿他。
“我要谢你,缪通得到了他应有的境遇。一朝天子一朝臣,你也该有你自己堪用的诤臣。”
她替陆羡整了整襟边,用手掌抚平了一点细微处的褶皱。
*
缪通不日便被驱逐,缪公府的官宅已充了公,只能携府中之人落魄地返彭城去。
正当缪通返回彭城祖宅的同一日,缪玄昭派人从彭城接回了母亲。车队在城中驰道对向而行,却是一南一北,一去一返。
马车不是没有冠盖擦肩。只是缪玄昭的生母蹉磨半生,早就趋利避害似的忘记缪通形容,有些麻木地瞥了一眼对街正停驻的马车下的素衣男子。
见其神情畏缩,尽然是懦弱与算计,下意识便放下了车窗的帷幕。
“还请跑得快些,我女儿……还在长安等我。”
久沉暮气的女人,此时竟然也能焕发蓬勃生机,只是因为知道,她那苦命的女儿,居然还有一息尚存。
这老天便算待她不薄。
*
陆羡没有亲自送缪玄昭出城,仍是为了护其周全,不至让她成为衆矢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