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陵赋(247)

作者:鱼陇曼衍


“葳蕤夫人可有来看过?”陆羡问他。

“倒是不曾,她递过口信来,说是卧病在寝宫养着,怕是听闻你生死不测,我兄弟二人倚仗不得,心中有些衡量。卢柘当日想让我即刻扶灵给父君出殡,好替他早日空出这偌大的含章宫,我执意不肯,便在停灵此处日夜守着,等你回来。”

“他们却说你在襄城战败,生死未蔔。我想着再等七日,七日过去你若还不回来,我也不会轻易对卢柘俯首称臣,必要挑起这江山脊梁……”,陆蕻越说声音越弱了下去,许是怕陆羡徒生猜忌,便又引开不谈。

“好在你回来了。”他弱质矜瘦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有些苦涩的笑意。

陆羡忙引出暗卫,嘱咐他们去弄些妥善的吃食来。

“蕻儿不必害怕,再给兄长一点时间。眼下你只需好好吃饭休憩,不可把自己的身子弄坏了。”

陆羡眼中尽然是心疼。他若是个好兄长,又怎会把陆蕻置于这般兇险的局面里。

他命几个暗卫,“把四皇子殿下送回西邸好生休息,拨两个人照顾,饮食起居需格外注意。”

陆蕻却按下他的手臂,急切地又要说,“尚还不急,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对你说。”

陆蕻起身将陆羡引至停灵的殿内,行至梓宫旁,陆蕻挣红了苍白的脸色,铆足气力推过椁盖,露出半截陆朗的尸身,正被黄金捶拓的面具所覆,看不清神情。

他面色平静地翻起几枚葬玉壁穿,突然拾出一个已系好的缎面包袱,又匆匆推上棺盖。

“你带兵走后,卢氏不知用何法子,暗中买通了宫里的人,在我贴身近处,尤其是西邸上下搜寻了遍,应当就是想找到这传国玉玺。一无所获后只好无功而返。”

“……殊不知,我t早把它藏在了父君的棺木里。”陆蕻把那四方的包袱交到陆羡手上,“如今我完璧归赵。哥哥,欢迎回家。”

陆蕻做完这一切,像是用尽了仅剩不多的一些气力,趔趄地就要屈下膝间。

陆羡忙接过那包袱,又搀扶住陆蕻。

他看着面前殿门侧孤独以对的两盏落地高柄缠枝灯台,烛焰被穿堂的秋风裹住,希微的将灭未灭,像极了他和蕻儿相依为命的这些年。世事一场大梦,他曾以为他没有家。

“快去忙你的事情,我会在西邸好好休息,哪儿都不去等你的消息。”陆蕻推他出去。

陆蕻如此乖巧懂事,倒让陆羡一时眼热,滑头惯了的小子竟也一夜长大。

只是他没想到,云娘竟在此关节上又一次选择了避嫌。他简直不敢想,若她转头倒戈了卢氏,陆蕻在宫中又会如何兇险。

陆羡下意识抵了抵槽牙。

走出魂堂,高台之上,却见清绝高跱的男子一袭素衣,窄腰悬佩剑,一手郎当拎着那青白龟袱玉玺。印面的字迹已告诉他,这一刻,他已经是整个北霁的号令者。

含章宫四方的天空上流云攒动,他摊开另一手,掌心的血迹印过布帛已然干涸,留下一道细厉的红痕。

他突然不想再去包扎上药,不若就用这一道鲜豔的疤痕永远记住这一天,他是如何挡在庶民身前,他是如何将孤身面对兇险一夜长大的陆蕻揽在怀中。

*

陆羡步出内廷,一面问询跟在后面的暗卫,“西边来人了麽?”

“回殿下,李沫棠将军已携西北五万大军陈兵长安城外,卢氏尚不知情。”暗卫答道。

“无妨,卢氏父子还有用处。明日一早起灵,过金螭门,绕城西往北经渭水,于北邙山上替先帝下葬。他既然为了给先帝尽忠守灵,连中书令都不想当了,哀思如此深切,到时便让卢柘在金螭门下,亲自辟甬哭灵便是。”

陆羡接着说,“朕……”。

“朕要亲自扶灵出殡,即刻着人去尚仪局预备服制仪仗。至于先帝下葬的规制,一切从简便是,眼下四处战事将息,不可太过铺张。”陆羡冷淡地一一叮嘱道。

一衆暗卫早已瞧见陆羡掌心紧紧握着的玉玺,此时惊呼“万岁”作揖,近处往来宫人见状,亦是跪拜叩首,阖宫皆听得动静。

*

落日西沉,夜幕如洗。含章宫中灯火通明,中涓耳聪目明,知晓两方势力在宫外对峙,陆羡此时却已能入主宫中,想来是势在必得。

陆羡暂用宝爵台的内室沐浴更衣,中涓投其所好,不声不响,径直从旁接过小黄门手上拿着的檀香胰子,适时给陆羡递上去。

陆羡察觉服侍的人老练,便在雾气蒸腾中回头去看,见屏风后立着久未现身的中涓,佝身拿着寝衣颇为谄媚,不免再戏嘲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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