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陵赋(221)
作者:鱼陇曼衍
“进去也吃不起啊。”
“就是就是,那这郅毋疾看来也只是徒有虚名,他们那几个大老板,哪个不是和太守府走的近,自然是有利可图。”
“天老爷,这麽多官兵,这是要打起来了?!”里弄里的人皆涌到朝着主街的木板门前,从孔隙里往外看。
“这些官老爷真是歹毒,封锁襄城这麽些日子,便是如今想逃也不知如何出去,这不是教我们等死麽?”
“那北霁军都是草原上的狼群,想来应是更加暴虐。这兴亡之事,苦的还不是咱们这些平头百姓。”
这襄城主道上的人家,均出了自家门户,凑近在长街边的窗洞或门隙里往外探望,烈日下,几队兵卒震步来往,其余时候寂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觉得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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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玄昭登上最后一阶,却见挑起的歇山檐下,郅毋疾正摆一张几案,席坐于蒲团之上,随意揉撚着琴弦。
远山荒烟蔓草,近处弦音不经,偶尔几个微微离了调的泛音,缪玄昭听来觉得稀奇。
郅毋疾这样的高手,怎会犯这样的错。
“你来了?”郅毋疾擡眼瞧她,“坐,茶已沏好,是北地的岩茶,我想你膳食的口味改换,饮茶的品位应当也与从前不同。”
他伸手邀她坐于几案另一侧。
缪玄昭冷眼瞧着这穿廊上,尽是密排的弓箭手,只暗自攒紧了袖间,身体微微打着寒颤。
近处起卧琴酒诗书,日常之设,一应俱全。
她眼聪目明,自然知道郅毋疾是做好準备耐心相持下去,必不会擅动半步。
缪玄昭不答,却见廊下,弓箭手林立于一排城墙垛口前,一个个小垛如窗框,将城门以外的风景尽收其间。
她刚步上城楼,尚可见远丘摩崖,历历在目,洗心练性。
这是她熟悉的襄城,不纷不扰,蕴藉分流,不必与外人道。
自然教人心生保护的欲望,不愿见其沦落。
可眼前的弓箭手身后,是来往的戍卫成队巡守,神情严肃。
不用猜,也知道那城门外会是什麽。
“你杵在那做甚,上近前来,我们坐下聊聊。”
郅毋疾一时双手抚过琴弦,万籁俱寂,戛然休止。
“你将我困在柘园这麽久,就是为了今天?”缪玄昭一时眼热,目眦间,像是要与郅毋疾立即短兵相接,决出谁生谁死。
郅毋疾没有错过她眼中不屑与厌恶,只是他不明白,他们究竟因为什麽走到今天。
究竟是哪一环出了错,让她竟然轻易对那个人生出情感。
甫坝村那一回?还是更早。
“若是旁的人来周旋,原也没有这麽急,怎知来的是那一位。”郅毋疾终究停顿了半晌,“世事难料。”
“你智绝南境,神机妙算,竟还有你算不準的事情?”缪玄昭空口白牙的周旋半天,自是有些疲累,又觉得他这话里有话。
她攥紧了袖口,便想从善如流,上前与之对面而坐。
踱步临近那城墙,眼前的垛口嵌住城外下首的一方景致,古来军阵巍峨肃穆,恢弘难当。
她无心一眼,瞥见阵前之人远远一个影子,眉间脊尾处忽绞痛一阵,像青天白日里平白撞于一处梁柱。立时眩晕,便用手撑住那城墙上灰白的砖垛一块,堪堪直起了身子,没立刻跌在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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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同一时刻,端坐于马上,不疾不徐的和斥候查探襄城守卫编排布局的陆羡,擡眼在那城楼之上,心领神会一般看见了那双熟悉的眼睛。
女子身型一如春日纸鸢,单薄而又明丽。让贴身者惧怕离得太近,便会轻易折断她脊骨。
她的神情虽遥遥不算清晰,陆羡却立时察觉出其身体摇动,隐有惊骇之意。
郅毋疾真是好大的胆子。
说什麽情根深种,在襄城时便提求娶,以护其于危时。实则前脚宝爵台上拒婚,今日城楼上要挟,才试验出他这个“正人君子”的正面目。
他最爱的永远是他自己。
这样的人怎敢大言不惭说他爱的是玄昭。
分明是相识于微,不费力便可垂怜一朵极有可能依附于自己的菟丝花,结果却比磐石坚决。他幻想不在,便又用廉价的“自由”来威胁。
他这样的人,怎配谈爱。
陆羡本于阵前如禅僧入定,此时突然变了脸色,便隐隐有挣脱军列,策马直奔城楼之下的盛气。
卫绾跟着他视线望向城楼,转而又警醒了近处的几个护卫,接着上前擎住陆羡膀臂,耳语道,“你太沖动了,怎可在阵前就暴露弱点。”
“还需要我暴露吗?”陆羡隐忍着一股子暴怒,“他们扣着玄昭,与外人音讯全无数月,不就是为了今天,能有一个北霁人当作把柄以要挟。若换做二哥或是父君领兵前来,一个玄昭而已,他们又怎会看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