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陵赋(21)

作者:鱼陇曼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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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此厅堂还有一暗处包厢,正对席间乐池,又远离堂下几案t间嘈杂,实是赏曲的好位置。小厮正于后首点了千步香,此间烟气缭绕,虽馥郁,却并不沉闷,对着筵席间的《西洲曲》倒也轻盈的相配。

未曾对坐,二人皆面向席间景色。

“姑娘可是喜欢这《西洲曲》?”

“是也不是。只是儿时母亲常会哼吟曲调,却不告诉我歌辞内容之究竟,刚才忽有些思念母亲,方驻足。又瞧了一会儿乐席规制,丝弦能与吹管音量相衬,这排曲的俳优,应是老手,懂得合曲最忌喧宾夺主。只是这曲式受限,节奏无起伏,听来总还是觉得销磨。不过已是极好的套曲了。”

郅毋疾见其悬河托出,情致恳切,不像拿腔,便侧身望向她,未曾打断。这番话后,他确信这女子绝非市井里凡俗的布衣荆钗,只是她不言,他亦不追问。

“早知姑娘有趣,今日倒教郅某见识。这《西洲曲》是南地流传已久的情歌,若是旁的女子,听这曲不免想见些离别之苦,弄莲之叹惋,或是求不得之凄切,姑娘倒品评起我乐师之功力,郅某听来也是受教了。”那郅毋疾半真半假,便要向缪玄昭稽首见礼。

缪玄昭于此间听到夸赞,并不觉得愉悦,如此显山露水,实是疏忽,犯了大忌。故也不答,只想着见招拆招。

好在暗香氤氲,唇齿间几口新下的雨前龙井,两相皆松弛下来,缓和了机锋。

此为聪明人与聪明人之机辩,不过换了种风雅的方式。

“姑娘现下,可曾以真面目示人?”

“面容真假又有何重要,我若是无盐女,倒教旁人只嫌恶,这世间女子该有的机会恐怕也到不了我身上,我若是个姿容极出衆的,谁还管我手制之味道究竟如何。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都不如有个显贵的家世,想来定是极如意的,摘星揽月或亦可,你这燕馆收入囊中,更是不在话下。”

缪玄昭只想着胡说一气。真真假假,语焉不详。

“贵人,有贵人之忧。”郅毋疾一时神色沉郁,似有遐思。

“所以我还是做个极寻常的人好了,把我放进江河湖海,通衢往来都无人知我,我便能从心所欲不逾矩。”

郅毋疾听得此言,一时心战,未能自觉。他忽然觉得,就这样与个陌生人一世遮望眼,只观心,也是极有趣的。

“姑娘年纪尚轻,缘何举止言谈如此老成,还是于庖厨间手制糕点时,最为灵动。”那郅毋疾语带讥诮,细想间,还有些旖旎意味。

“你几时纡尊降贵?你莫不是偷偷去看我做菜了?”缪玄昭惊异间蹙起眉头。

“一鲸落万物生,一画可知时令,一蔬一饭间便可想见烹者心境,何须亲眼?”

这一次,郅毋疾未曾端起妥帖仪容,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只将视线光明正大地落在一臂之遥间女子的耳垂。

那处曾为耳饰剜的洞,仍是粉嫩纤巧,可惜就快要长合。



栖云伫月

这一年半载,缪玄昭将襄城倒是丈量了个遍。从前长安城纵横几里,她不知,彭城邑寺观几处,她亦惘闻。

如今,直把他乡作故乡,倒有了些惯习之后的情思。

江水湖水之间,气象万千,境随心转,心随境安,几颗柑橘,一方茶饼,燕馆无事时,缪玄昭便能在城外云栖亭里待上一整天。

云栖亭面朝伫月湖,南面即是江水,堰塞一处,三面青峰。

夏至后莲藕正是绵软季节,烹汤煮水,口感极佳。缪玄昭领着老默,并燕馆小厮几个,正于伫月湖畔采摘,此地的湖泥殖质极肥,燕馆向来在此处置办莼鲈湖鲜。

缪玄昭默念前日里看的农书口诀,又学着几位小厮的动作要领,拔出的莲藕竟都未脱节。盯着这些粉嫩胖白的莲藕,不由的涌起笑意,这般简单的快乐,从前在深宅宫闱间哪里省得。

那厢男男女女正于淖泥间忙活着,远处郅毋疾一身月白之袍,相携一把用惯的七弦,显得格格不入,正往湖畔云栖亭去。

忽见那缪玄昭正在藕池里攒劲儿,额间鬓角已髒污不堪,郅毋疾失笑,摸了摸广袖里的帕子,徐行至湖边。

“玄昭,你与这莲藕可是有仇怨?”

缪玄昭刚欲使力拽出莲藕,擡起头,才发现郅毋疾走进。

“家主怎麽来了,今日燕馆椽梁修缮,你不应在楼里盯着工匠?”她忙用手背揩拭脸颊上的淤泥,谁知反叫半张脸都布满污秽。

郅毋疾笑意更甚,“无妨,菖蒲管事细心,又有威严,我只好享点清閑。恰好友人的轩车自燕馆前经过,要往城外避暑,便叫他携上我,想来湖边抚琴略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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