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陵赋(190)
作者:鱼陇曼衍
陆朗是在几日之后才注意到他的。
“中涓,这茶水为何滋味不同,艰涩其味,这几日尚食局送来的是什麽陈茶吗?”
中涓忙近前回话,“回陛下,这几日奉茶水班的内官家中有事,便换了一位。”
“让他前来,朕要问话。”
裴尚姗姗来迟,手中还挟带着装有茶叶的杯盘,俯跪在殿前。
“擡起头来。”陆朗说。
裴尚自然照做。
陆朗见其细净面容,不免多瞧了一眼,便又问中涓。
“此人怎未见过?”
中涓令从善如流,“回陛下,宫中少府今岁又进了好些做内官的苗子,特意调拨他来宝爵台服侍。”
“连茶叶的择选都毫无章法,哪里来的底气服侍朕?”
实则陆朗并未发作,只是想看看这新进的内侍究竟有何说法。
裴尚不卑不亢,缓缓应声道,“奴才罪该万死,奴才闻得陛下近来朝政繁忙,神思不属,每夜睡得不好,便想起奴才家乡的草木有颐养精血,安神息心的功效。”
“······便从尚食局斗胆讨要了这夜交藤,过滚水奉上,滋味的确苦涩,是故又配了些甘甜的龙眼之肉以作中和,皆是固本培元,养精安心的东西。”
他假意準备受死似的,瞑目间颤抖着眼帘,“还请陛下降罪,奴才自作主张,惹得陛下不悦。”
陆朗盯着他头顶一动不动的笼冠,知晓此人实则定力非常。
“你还懂这些民间养生的法子。”陆朗仍瞧案上的疏奏,并未把裴尚自作主张格外当回事。
“奴才未入宫时跟随道人修习过几年,后来行秘祝之事谋生活,便是为替人解忧,殊途同归。”
中涓瞧事情已成大半,又在旁对陆朗说,“这孩子似乎还懂些松骨柔筋之术,让人疲惫皆去,少府令受用得很,甚至不愿轻易将他调离呢。”
陆朗近来的确疲累,便朝裴尚点点,“你过来,替朕揉一揉眉尾,若当真能纾解案牍之劳形,朕便免你擅自主张之罪。”
中涓从旁见陆朗眉目渐次松快下来,识相的退到殿外,只留那裴尚在近处案头服侍。
没过几日,裴尚便从宝爵台又跟随陆朗去了寝宫服侍,半刻也不曾离。
便是夜晚,陆朗仍未让其正常换班,一直留在身边。
裴尚为其精心培香,又兼膳食调养,太医院的方子一同作用,陆朗精力更甚从前,对南取襄城、信饶之事更加积极起来。
陆朗每日看疏奏的时间又长了些。
“容奴才斗胆多言几句。”裴尚正按揉陆朗双肩。
“你说。”陆朗被服侍得甚是受用,对其戒备自是慢慢松了些。
他已多日未去过内廷后宫,只对着这裴尚,在宝爵台上处理政务。
“陛下的身子方才有些起色,不必像从前那样精力不济只能缠绵于床榻,这半月又是与近臣议事到半夜,又是亲去西防营练兵,如此煎熬身体,奴才的用心才算是白费了。”
陆朗冷不丁听得这番恳切之言,只觉真诚非常。
万人之上,何人不谄媚以对,唯有这裴尚,每日只埋头做事,不计得失。
不知不觉间,才发现竟已习惯他这些用心。
这让防备狐疑半生的陆朗,觉得自己的情绪格外奇异。
转而又想一个内侍而已,搅得起什麽风浪,陆朗的戒备自是又浅了几分。
陆朗从案牍间抽身出来,擡手拍了拍裴尚在其肩背上的手。
又转而不由分说握持住,将他拽至自己身前。
上位者的姿态,捏住他下巴,迫其擡起头来。
“朕準你,不必总是那样低眉顺眼。”
裴尚佯作惊惶地看了看寝殿外守着的内官并侍卫。
“陛下,奴才惶恐。”裴尚似是觉得太过逾矩,挣扎着又要跪拜。
陆朗制住他双腕,像屠夫捆缚牲口似的,让他卧在身前。
裴尚自是颇有眼色,顺从地在几案和陆朗之间用一个温柔无害的姿势,静静听他还要说什麽。
“朕见过这麽多人,让朕真正心头欢愉又觉得颇有意趣的,你是第一个。”
裴尚长在虫谷,天生懂得拉锯人心,此时不说话便是上策。
见殿外已入夜,陆朗便道,“既如此,伺候朕休憩吧。只是如此误了国事,不知你可还担待的起。”
“奴才才不懂得那些家国大事,奴才只关心陛下龙体康健与否。”裴尚本嗓本就没有男子的那种浑厚,如今去了势,更是愈发柔婉纤细。
他懂得自己的长处在哪。
这几日,总是裴尚服侍陆朗起卧。
陪侍至幔帐垂下,裴尚吹灭了近前的几盏灯烛,正準备退出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