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陵赋(17)
作者:鱼陇曼衍
那卢萱自是从善如流,躬身朝大皇子见礼。今日焦点皆在她身上,一个僻壤出身的李沫棠又算得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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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那出手相救,伤了白象的男子,竟然是三殿下陆羡,旁人都说这三皇子于诗书射御皆不挂心,陛下也总是责罚。今日所见,这射艺可谓是百步穿杨,马背上的身姿又极为俊逸潇洒,若嫁给他,多半无夺储兇险,又能一饱眼福,倒真可谓良配啊。”廊庑下几位贵女攀谈起来,眼波流转处皆落在陆羡那厢。
陆蕻忍不住打趣哥哥,又推又搡,陆羡厌烦的想把他丢下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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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相分说未果,陆朗圣驾已从灵犀宫逶迤而至。
“陛下万岁无期。”神明台下,一衆儿郎粉黛叩首,皆是肃穆庄重,敛声屏气。
“都起来吧。朕适才听闻围猎时上林苑帷笼里的白象被弓矢所伤,穰儿,可有此事。”
陆穰心知躲不过,想将三弟救人之事和盘托出,“儿臣——”。
“是儿臣箭羽所杀。”陆羡揽过罪责,无一丝旁的话语。
中涓于陆朗身后正襟揖手,甚是不假辞色,“陛下,这白象是当年南樾t上贡给前朝庄帝的岁礼,乃南樾国兽。如今北霁疆域之内再无第二只,可谓是稀世之宝。倘若今后与南樾共谋和议,外间得知上林苑白象不存,恐有伤邦交维系,此事可大可小啊。”
“羡儿,你可知错?明日自行去廷尉府领罚吧。”
独孤朗闭目叹息,眉头紧皱,倦意已是浓重不化。
“儿臣知错。”
那陆羡垂首间的神色仍是一派清明,未曾挂怀,仿若领的不是刑罚,而是玫瑰清露、辟芷熏香。
雁行代郡
庐篷之下,两张旧敝素面木几,几方藤编蒲席,布衣裙钗女子于案前膝坐,焚香点烛,一时风裹陌上浮尘,正是春到荼蘼。她一手浅握成穹顶状,护着那烛火,不至熄灭。近处一片片无人看顾的井田,已是草木杂处,萧索寥落。
有歌曰: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
如今这光景,新朝虽立,然民生休养未几,朝代更叠时的重创还未缓和,南境各处又是风波不断。人只道新政布天下,食粮不满仓,民生总是多艰。
这女子身段尚在妙龄,做事倒十分泼辣,神情间有种过尽千帆后不泯的纯真,似是世事洞明仍练达,令人觉得春风不远,人事或还有回寰。
草庐外,正是代郡窦氏族葬之地,依五音之法,错落整饬。虽是族灭而亡,这墓群倒仍有世族礼法之端庄气势。
自前朝末年窦氏窦宪忤逆圣意,坐法族灭后,往来代谢,已未有太多人记取这曾经的外戚望族。
那女子在庐篷间供奉完飨食后,又径入墓地,在窦初云和窦宪的墓碑上擦拭涤净,又为冢上青柏修剪枝蔓。
这对父子为李朝躬耕一世,死后却无一缀名虚位,碑上只一孤零零的名字用魏碑写就,骨质洞达,血肉峻美。碑身广阔,字却罕小,更氤氲出一股怆然。
史书上或已不会有他们的名讳行迹,只剩这石质的碑刻可做个亘古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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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缪玄昭和湘儿从陵邑中亡走,回彭城已是不能,她料想无法在缪氏祖宅中隐藏身份,也就无法护住自己和母亲。那提食盒本就是想让母亲断了念想,未能送出,缪玄昭倒也有过一丝庆幸。将来的事,谁又说得準呢?
左支右绌间,她忽然想去代郡看看。
窦氏于她曾是灰白童年里的一抹鲜色。窦初云到长安述职时便想着各种法子,寻百般由头带她出府观览,散心解闷,那时,他捏着缪玄昭还未长成的幼圆鼻脊,告诉他一衆受邀的男女只是带她出来的幌子。窦伯父若是休沐路经彭城,常挑拣些诗书带去缪宅。有时还检查她功课,不免讲学一番,受益自是颇多。可她竟从未去过燕赵之地,终成一桩憾事。
于是,她便一路颠沛,先于代郡落脚。
燕山对古剎,代郡隐城楼。古城曾经高耸之门墙,已是铁骑踏破,甍瓦颓唐。
寻着乡里老叟指的路,他们找到了窦氏之归宿。缪玄昭于此祭扫守墓,已有两三月的光景。
阡陌间,远处一落髻素衣的小娘子自乡道上正疾行而来,东倒西歪步于垄上,好生迷糊。
老默在一畔不吭一声,只默默将修剪下的柏枝移到新发的树桠下拢作新肥。
“小姐,那初云少爷是什麽样的人?”老默是玄昭入宫时的陪侍,未曾见过窦初云。
“是个极好的人,好到,我难用言语去形容。老默,你就别为难我了。”缪玄昭坦然一笑,此间已是云淡风轻不着意,心有天地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