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陵赋(160)
作者:鱼陇曼衍
陆穰眉心拧作一处,额间已见豆大的晶莹一滴滴滚落。
他紧张得心口欲碎,却又不知如何缝补。
王颢微在一旁不是没有看见陆穰和父亲一行神色有异,此时却也不明就里,不知该如何帮衬着。
中涓官还是四两拨千斤地开口了,“皇上您瞧,那礼盒里挑拣的碎茬,怎麽这麽像山阳的御窑贡上来的青白瓷的品相。”
他竟还能笑着说这些。
陆穰眉心一痛,往后跌了一步,又连忙支撑着定住。王玖之急得掩饰不住,下意识跺了跺脚。
缪通和其他陆朗身边的近臣在一旁侍立不见波澜,只用眼神警醒庭院中仍啜饮着的宾客们收声。
卫绾和李沫棠距离那礼间隔了十数张几案。此时衆人噤声,又听得中涓官说的话,多少也有些了然。
“这一回,陆穰怕是不成了。”
卫绾喃喃说起时,倒有些被眼前的场面震住,陆穰这般滴水不漏,四面称颂的人,竟然会犯这麽低级的错误。而这样的错误,在这宫闱之间,几乎是致命的。
他才是那个真正和南境官员背地里沆瀣一处,又最有可能在御用贡礼上动手脚的人。
他犯了陆朗的大忌,想要取而代之的心思可谓昭然若揭。
也许陆朗早就想敲打一下这个“至贤至孝”的儿子了,这样自露马脚的机会,陆朗又怎麽会错过。
如此一来,陆羡此身倒是不费吹灰之力,分明了大半。
李沫棠虽然不甚清楚这其中的局势如何转圜变化,可听得卫绾说陆穰要出事,自是窃喜,陆穰背地里给陆羡埋的杀招已不计其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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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穰儿,你可有什麽话要跟朕交代的。”陆朗仍背对着问他。
“父君,请您明鑒,这些南境送来的贺礼,并非御窑的东西,而是民窑里惯常有的物件,怎可和御用的东西相提并论。不信您可亲自过问山阳郡郡守朱大人,并汝安县县丞洛大人,他们近日也都因公事进京,顺道在儿臣府中的筵席上。”
陆朗罕见地勾了勾唇,“区区两个郡县里的芝麻官,如何能劳动你这麽个京畿都未曾出过的皇子惦记。”
陆朗转身冷眼瞧着阶下跪拜的陆穰,仍然还没想好该怎麽处置这个逆子。
“父君,儿臣冤枉啊父君,儿臣绝没有忤逆之行径,这些的确都是民窑里流t通的东西,绝不能与御贡相比,碎了几个物件事小,儿臣蒙冤事大啊。”陆穰声泪俱下。阖府中大半的人皆受过陆穰恩蔽,此刻自然都有些不忍。
那朱建和洛几道更是急切地踊到了人群之前,重重地跪下,“臣等叩见天颜。臣可确保,这些的确是从南境民窑中拿出来的的佳品,于情于理皆不逾越,亦不过于廉价,方才敢呈给大皇子殿下以作贺礼。”
这二人,竟然还如此忠心,如此关头,还能替那个逆子出面。陆朗更是气极。
中涓官见陆朗神色愈发不虞,旋即在前开口。
“二位远途劳累,如此说来,仿着御窑的东西,做这些流通于民间,这是何意?自古御窑珍奇民间甚难得见,为的是不致庶民蜂拥效仿、囤积居奇。再者说,凡俗之人,又怎可比照御用的东西和用度。就是仿的再粗糙,那也是逾越,也是居心难测。二位大人在南境奉职,不对民窑仿御用器皿加以节制,反而有怂恿的意思,使人不得不疑心啊。”
那朱建和洛几道听得此言,面色骤如金铜,挣扎着最后的气力偷偷看向陆穰。
陆穰并不理会,全然是一派漠然与心死。
谁都不会有陆穰此刻更恨朱建和洛几道献忠的不合时宜,更恨王玖之家的那个小子多此一举。
卫绾瞧了半天的戏,中涓官敲打朱、洛二人的每一句,实则都在给陆羡定罪。
“仿着御品在民窑里做的这些东西,不就是沖着钱去的麽。南境商市发达,大掌柜们除了有钱,还想有权,暂时没有权,摆几个有分量的东西在宅院里也是好的。这一番也不知陆穰从中抽了多少巨款。”
李沫棠这才反应过来,突然觉得卫绾这些年跟在陆羡身边,实在是聪明机灵了不少。
卫绾瞧着她那个讶异的样子,不知为何,颇有些受用,像是在夸奖自己似的。
中涓官见陆朗阖目强撑着镇静了一会儿,忙上前搀扶,又着几个小黄门来架住他。
“陛下消消气,这事儿还需您来定夺。”
陆朗倏地睁眼,定睛扫了脚下跪拜的一衆人等,只觉得格外惺惺作态,不过都是些表面工夫。又想起王玖之嘴里数月来,皆议论的是陆羡如何与南境官员私交过密,心有异动。原来皆是些蒙蔽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