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缪逖的神情由那种认真关切，转而和缓下来，“说什麽奉老不奉老的，既是女儿，总有嫁人的那一日。”

“那我答应父亲，若遇到自己心悦之人，一定带回来让您相看，到时候您可别又揶揄女儿的眼光，再四处挑拣才好。”

“就怕到时候女大不中留。行了行了，好生收拾一下，随我一同去罢，只是廷尉府究竟特殊，有些场面，不是你这个女儿家该看的，要收敛些。”

“女儿省得。”

*

二人自是相携乘了暖轿，冒着风雪往廷尉府去。

缪玄昭裹着一件翠微色的大氅，在满地春雪中显得清冷有余。

周勃移步去府衙门口接应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女子姿容端正清丽如修鹤，衣着品位又甚是不俗。前几日见过便只觉格外瘦削，此时穿着厚厚的氅袍，倒添了些圆润，雪地里远远瞧去，如万顷琉璃世界里的绿梅一点。

缪韶搀扶着缪逖下了车驾。

周勃心中盘算，如此春雪时分，府衙中事务百无聊赖，这女子盛装到来，倒当真添了些意趣。

“老师，新岁给您贺喜。屋中已备好了各色茶点，棋局也已备下，晚辈就等跟您切磋了。”

周勃待人接物甚是端方妥帖，缪逖素来喜欢他这一点

缪逖相熟得譬如返回自家宅院，径直往前行去。

缪玄昭紧随其后，只有些茫然无措的看着缪逖的身影。

“缪小姐，别来无恙。”周勃见其手中拿一书袱，极自然的便想接过来替其分担。

谁知缪玄昭仍将那书袱揽在臂弯中，周勃只当是她未会意，有些局促地收回了手。

好在缪玄昭应声，打破了这僵局，“我还不知，你与家父竟如此熟稔。此番是我听闻父亲于年节休沐这阵子要来探望，我刚回京不久，各处都新鲜，故也想来瞧瞧。不会格外叨扰吧？”

“自然不会。”周勃很快便没有方才那丝拘谨，只觉眼前的女子相处起来倒还算舒服，不见城中那些世家女惯有的倨傲与无礼。

“有句话我说来，大人您可别生气。”缪玄昭与周勃并肩在后，缪逖熟门熟路，已摸到周勃处理公务的别院。

“缪小姐但可直言。”

缪玄昭缓缓开口，“大人与家父想来应是忘年之交，当日在寺中，为何还敢置喙世家袭荫，多是外强中干之辈云云。家父亦属缪氏，京中更是世族如云，你就不怕被开罪？”

“祭酒大人气节高澈，自然与你那些伯父是不同的，如何会与我这俗辈置气。不信，你亲自去问他。”周勃似是被这话逗乐，突然抽动了一下嘴角。

自王府里奉菜远远瞧过他一眼，到前日里伽蓝寺中偶逢，眼见这周勃一向不茍言笑。

此刻竟突然展颜，缪玄昭更是觉得新奇。细想来，此人自在如风，仕途游刃有余，眼眸中似是无畏无惧。

要如何才能劝他襄助陆羡。

只能先走一步再看一步。

*

缪逖与周勃手谈一局，又兼细细複盘，一个下午便已捱过去。此时外间天色有些黯淡，晚间雪若再下，长安城里必会积厚厚的一层。

“时候不早了。”缪逖回身叫起在一旁瞌睡的缪玄昭，“把书袱中的几册书拿出来罢。”

周勃远远瞧见缪玄昭从撑手阖眼倚在那包袱上，到懵懂间被唤醒，此时又急急忙忙收拾起书册。

如此秀质妥帖的人，竟也有这般天真局促的时候，当真有几分······可爱？

周勃闪过这念头时，下意识来回抚平褶皱的衣袂。每每手谈时入定，便总是拧着衣角不肯放松。

“此时我不便与那位见面，但他是我学生，无论置身何处，我都有教养之责，还请小周大人，帮我送予殿下。”缪逖沉声道，实则有些命令之语气。

“他下狱以来，你可去探过？”缪逖无心又问。

周勃将最后吃下的几枚棋子，一一挑拣出，又漫不经心地撒手掷在青白棋奁中，“不曾，案子是公事公办，我与三殿下也并无甚旧交。”

“如此，倒算烦劳你了。”缪逖言语周密。

周勃听出了他弦外之音。既是缪逖看重的人，周勃就是再不愿结交攀附，顺手行些方便递送东西，也算是晚辈该做的。

此刻若还不愿动作，倒真是拂了缪逖的面子。

即便淡如水，周勃自是不愿失去这段君子之交。

缪逖与朝中那些骄矜的世家勋爵都殊为不同，他看事透彻，言行合一，与自己是一路之人。

“老师不必说这些，在下即刻就去。二位再略坐坐，我叫仆役先去套车，一会儿再迎送你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