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陵赋(140)
作者:鱼陇曼衍
缪玄昭想了半晌,试探着说出口,“我······可以用回本来的那张脸吗?虽然于我而言,其实有些陌生了。”
她近乎自嘲似的尴尬笑了笑。而缪玄娇在一旁看来,心中全然是对妹妹的愧疚与怜惜。
“别怕,有阿姊在,一切皆有法子替你担待。”
缪玄娇掀起帘子,教侍女将车上备好的温水拿进来。
车厢内,缪玄昭对着铜盆盥洗的水面,细细喘了几口气。而后没有犹豫,将整个面目都轻轻埋了进去,一时打碎了水中那熟悉又陌生的假面的倒影。
雪对韶光
车驾一时停在往来熙攘的朱雀大街畔。
缪玄娇的侍女沐儿又去车外, 重新奉上一盆干净的水给玄昭盥面。
玄昭接过阿姊递来的巾子,恍神瞧见铜盆里自己的样子,莫名盯着此间, 像是要剜出个洞似的。
就像稚童第一次对镜自照时,有些新奇又吊诡的情绪。
她并不是不记得自己真正的样子,每日睡前与起早时, 都要完成卸去僞饰和重新易容的工序, 多年来习惯得就如食饭饮水。
可那个真实的自己在过往的若许年里才真正如幻影一般, 外界对她的印象与评说也全部来自于那个修饰过的自己。有些古板, 有些标致的无趣。
而她所认识的自己,也早已不单单是原来的那张面容下的灵魂。
原来两张不同风格,却同样倔强的面容, 其实都是缪玄昭。
等了良久, 缪玄昭也未沾湿巾子去揩拭,只呆滞地望着水中矜瘦却并不脆弱的那张脸。
“当真是年长了几岁。”缪玄昭指尖拂过眉梢眼尾的痕迹, 一触即落,淡淡感叹了一句。
她此刻并非古书中那些孤掩于寂寞柴门的女子,成日顾影自怜。只是感叹年月时常欺瞒,今岁谢了满阶的杏花,明朝秋意来时仍不知觉间绽于枝头, 让她偶尔误以为, 一切尚未远去,万事皆可从头。
好在她亦尚有几分天资心性如昨, 任世事摧打, 也不肯轻易销磨。
只是不知竟已走了这麽远。
缪玄娇轻轻揽过玄昭的肩颈, 拾起巾子过水,亲自擦去她脸上的晶莹, 微一皱眉,“妹妹又清减了,肩背薄成这样。”
缪玄昭巧笑倩兮,一改思索的神情,在阿姊怀里擡头甜甜望她,“那姐姐可要把我养的胖些。”
缪玄娇见她撒娇神情,恍如隔世。便是从前在长安城里一同长大时,这个妹妹也始终对她满是芥蒂,不曾交心。
此刻沐面后,玄昭的容色更是清丽婉转,可眼神却已历尽千帆,自是百感交集。
“这一回,姐姐便是自己没命了,也一定护你周全,让你平安到老。”缪玄娇忽然郑重地说道。
缪玄昭忙从她怀中立起身子,一手撑在车厢左合上,一手附在缪玄娇有些冰冷的掌背,“姐姐何苦说这些。还是那皇子妃的日子不好过,他待你不好?”
“恐怕他待我好,那才叫难受。”缪玄娇眼中闪过丝惆怅,“算了,先不说宫中那些烦心事情。”
侍从收拾好盥洗的物什,车马便径直啓程,往城中祭酒大人府上去。
缪玄昭整理好发髻和衣襟,“有一事,不知姐姐可有帮我打听,当年我仓促入宫,后又逃出长安,户簿籍册应还在彭城,我辗转来去,如今又换了身份归来,若留下那个东西注定是个把柄。”
缪玄娇想了想,应声道,“t此事说来也奇,当日南北一战不战而胜,圣上很快便对襄城、信饶之事急于知晓,我担忧你处境,便早早替你筹划。着人暗中去彭城调阅时,倒是见到了你的籍册,却像被人故意篡写过。籍册记至你被养在彭城,于前朝末年已于本地身故,总归是有些蹊跷,不知是何人所为。但此事既已如此,倒也算帮了咱们一个大忙。”
缪玄昭默然,尽管心中想过无数种可能,但她隐约有种预感。
“只能是他了”,她心中颇有几分难以抑制的熨帖。
卫绾曾经提醒过自己,陵邑里最后为娘亲做的那盒糕饼,原以为此生再无机会送到跟前,最后还是被陆羡派人密送去了彭城。
也只能是他有这份心思,甘愿为自己冒此风险。
缪玄娇轻轻叩了下她眉心,“别想了,一会儿在叔父那,需要你解释的还多着呢。”
缪玄昭想起此事,有些发憷,“说来叔父一介经学博士,学富五车,当真愿意收留我这麽个现如今的商户女?”
缪玄娇笑得大声了些,“我说起这些,叔父倒还觉得一方内院究竟是委屈了你的大才,还说若有需要,他可替你出面,在东、西市择一处铺面,仍交给你自己去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