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陵赋(136)

作者:鱼陇曼衍


路旁的人皆目不转睛,瞧着男人下车行步时宽肩细腰,襌衣随风起落,风姿出尘如天外来仙。

周围一衆人等嘈杂着附合些莫须有的猜测。

“如此阵势,莫不是要求娶那绛朱轩的玄老板?”

“是啊,竟打扮的如此惹眼,又一路拖来这老些箱奁,瞧着精贵,莫不是亲自来下聘?”

“真是世道不古,这男女下聘递帖之事,哪有亲自出面的。”

“你这老朽,如今这乱世,父母媒妁皆全都算是稀奇。人家小两口在一起开心顺遂即可,何苦受制于那些繁缛的礼法。”

“说的在理。”

对街的树荫下,几处围合着吃茶行牌的老翁老媪,正往绛朱轩内张望。

“不过这绛朱轩的玄老板是否倾心于这郅家主,谁又知道呢?”

“这郅毋疾好歹也是襄城中一等一的风流人物,不仅商场上风头正盛,才学亦是在南境独步。”

“这话说得,可这玄老板亦不差啊,一己之力寻到盐井,还能一个人撑起这麽大一个摊子,绛朱轩也是屡出新意,在南境声名在外。还有那白事铺子,谁人不知,她自己时常倒贴,给那些城外乱葬岗无主的尸身收殓安葬,满城中皆有她的美名。如何配不上这郅家主。”

“说来也是,这一对要是成婚了,或许要让利于民几日。咱们可有福咯,若是盐价能再降降,老夫我真是打心里支持这一对。”

“说的是啊。”

“正是正是。”

衆人皆是笑谈。

*

郅毋疾有些不自然地摇着一柄麈尾,进绛朱轩时,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忙让菖蒲把那些精心挑选的礼物先放在铺子外,只带着放置契约的盒子一同进来,切莫扰乱前店营业。

他怕会给缪玄昭压力。

湘儿在前店张罗,立马迎上来,“家主甚久没来了,老板正在院中清点用度,家主直接去寻就好。”

“还是劳烦你去通传一声罢。”郅毋疾将麈尾敛在胸前,微一颔首,极为妥帖。

“是”,湘儿最是知晓郅毋疾是个礼仪颇周全的人,虽是商贾人,诗书礼仪却无不通达。今日来意也颇为郑重,怕是与往常不同。

不一会儿,湘儿掀起帘子回了前店,对郅毋疾说,“请进去罢,老板正在院中等您。”

郅毋疾这才与菖蒲一声不吭地往后院去了。

穿过月门,缪玄昭正在花树下和老墨一起收拾几个陈年的箱子,偶尔挑拣出些籍册晒在阳光下。老墨还是从前那样,讷于言却十分可靠的样子。

“你来了。”郅毋疾还未走至近前,缪玄昭远远便擡头望向他,神情并无前几日的别扭,仍像是如常迎接一个常伴左右的老友。

恍惚比从前更加从容、热烈。

郅毋疾怔然,他们之间的距离,细想来其实并不远。

燕馆后院交心时,一对身影在日光下近乎肩踵相接,并无戒备便能和盘托出。辗转东西间,同乘一驾暖轿车舆,虽时常脉脉不语,但也是四目相对。

而今日,瞧见她迎上来,他突然觉得有种东西在他们之间如寒雪逢春,渐渐化解掉了。

习惯了在商言商,这种时候,他自然是要乘胜追击的。

“我有话想对你说,可否借一步?”郅毋疾语声沉泠,似在压抑些莫名的情绪。

“好啊。”缪玄昭甜甜应声,又回身对老墨说,“去前面帮衬湘儿吧,顺便去后厨挑拣出今日新制的各式几样,一会儿给郅老板带回去。”

郅毋疾瞧见她豔冶神情,手中麈尾只扑扇不停,心如擂鼓。

如此粲然的笑容,他今生有幸可以独享麽?

简单收拾了下,二人对坐于廊下的几案前。

缪玄昭绾起袖子,正跪坐忙于添水煮茶时,郅毋疾拿出那方碎金宣装裱好的婚书,展开抚平了折角,过眼无误后,又慢慢折好。

递给了对首正用手背拭汗的小娘子,并上袖中一方干净的绢帕。

“不嫌弃的话,先拿去用用。”

缪玄昭一双手接过这些东西,只放下帕子,眼神在那册薄而精致的碎金宣上停留了许久。

不知为何,她始终不敢触碰打开。

那厢郅毋疾已顺手接过缪玄昭手里的茶具,一面从容将新叶滤水,而后清了清嗓子,徐徐开口。

“我父母于前朝尽丧,此事我同你说过,但究竟为何而亡,却并未细细道来,他们皆丧于那些为虎作伥的‘父母官’,我方知草菅人命竟可在须臾之间。所以我自小便不信强权之下百姓能安居乐业,各得其所。只要这世间有权位,便会幻化为各种形式,扼住芸芸衆生的鼻息,再一日日淩迟。是故我从未归顺任何一国或是任何威权,只在这襄城之中,做我的买卖,庇佑近处的几个人,便已安心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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