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陵赋(125)
作者:鱼陇曼衍
这便又是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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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陆羡踩着歇朝的时辰,才从西邸往宝爵台去。
“给父君请安,儿臣祈愿父君千秋万岁,早成海内大统。”
宝爵台上,大皇子和二皇子、四皇子皆在,倒算是父子齐聚一堂。
“起来吧,一路劳顿,昨日已收到你送至朕寝殿的节礼,有心了。”陆朗语气淡淡,皆是些惯常的话。
“宫中急奏称三弟回京路上受了伤,我等一直惴惴不安,今日得见,想必已经无恙了。”大皇子陆穰格外关切,“三弟此番回京可了不得,在南炀已大有一番作为,今岁南炀州郡往户部缴纳的税收在二十八郡之首,想必是三弟施政有方。”
“可不是麽,三弟破例在南境搞什麽放开宵禁,累夜兴市坊,毕竟人丁兴旺,赚得盆满钵满,自然是税赋要可观些。这三弟的着装用度是更甚从前啊。”
陆靖鞅盯着陆朗一身冠服,啧啧有声,引得在旁的宫人皆窃自去看。
陆羡轻嘲一声,如何能不知道这几句挑唆在陆朗心中的分量。
“兄长瘦了。”
陆羡朝语声来处望去,陆蕻正专注地望着他。
“兄长定是庶务繁忙,没有好好用饭。此番回京,宫中皆传闻西北李氏的李沫棠姑娘与三哥自朱雀大街一同行步入宫,不知兄长是否该有个府里的女主人在旁时时关照着,也不至于消瘦成这般。”
陆蕻一半是兄弟间的揶揄调笑,一半亦是真心想撮合。
于情于理,西北李沫棠对陆羡来说都是极好的成婚人选。
一时亭台上四下噤声,自是面面相觑,各有盘算。
陆羡不慌不忙。他要谢陆蕻这个幼弟心急嘴快,替他托出李沫棠之事。
任指婚谁家贵女予陆羡,他的皇兄和父君都绝不会将李沫棠这桩极好的亲事赐予他头上,她的背后,是整个西北军。而今之计,是将计就计,用李沫棠这桩莫须有的姻亲,逼有心之人自乱阵脚。
“四弟说笑了,此番回京,山高路远,误入设伏,幸而有命至父君面前,以尽南境镇藩职责,回禀年来各项事宜。”
陆羡回禀时有意似无意,点明路途中有人使绊。
“至于姻亲之事,儿臣尚在立业之际,自是政务当先,不敢言成家之事。”
他话语恳切,教人觉着未有丝毫僞饰。
陆朗听得此言,沉默了半刻终是徐徐开口,“自是庶务在前。可今晨早朝前尚仪局回禀,已点交的南境官窑岁末送至宫中的节礼,祭器中竟盘出些次品,此事,你可知晓?”
陆羡立时沉下脸色跪于御前。陆靖鞅在一旁亦放下了杯盏,没了气焰。
海上冰轮
中涓官张罗小黄门将一对白瓷剔花墨书题刻仿青铜簋送上宝爵台。
官窑的技艺卓着, 瓷质剔透,可见瓷土不存杂质,又是宗室才能用的礼器样式, 任左右看去皆不觉是俗器。
而当小黄门将题刻墨书一侧的器腹正对堂下诸位时,衆人一阅,立时皆从案前撑起。
面朝陆朗俯身重重跪拜。
“儿臣惶恐。”
“父君息怒。”
陆羡繁密广袖下额手相触的双臂正微不可见的颤抖着。
他原已瞧见圈足处磕了一处明显的豁口, 谁知簋身的题刻竟也大作文章。
“霁祚衰, 天命改。”
陆羡只瞧了一眼, 便知题刻内容被毁篡。
原题应是, “霁祚不衰,天命不改”才对。
可堂下未有一人敢称辩。
只四皇子陆蕻看来拙劣,正欲陈情望详查, 陆朗已先声斥责。
“简直放肆, 其心可诛。”
此事虽主涉南境几处官窑窑址,治所的官员难以脱罪, 实则尚仪局在其间经事操办,若追究起来亦是脱不了干系。
正当陆靖鞅还在思索如何为缪玄娇脱罪时,陆羡已率先叩首于陆朗面前,铮铮陈词。
“儿臣身为南境镇藩之王,入贡节礼有疏漏之处, 自当罪已。又添捕风捉影的题刻, 污蔑圣上,有辱我北霁国格。尚未水落石出前, 先以我一人之罪, 愿自请下狱廷尉府, 静待发落。”
话语落时,已有戍卫前来将他钳制。
“只是父王, 你当真相信此事是儿臣所为麽?”
陆羡轻嘲一笑,四肢皆被人扼住,只一双眼仍旧漫不经心,又格外殷红的盯着陆朗。
只一瞬间,很快便别过首去,仍像年少还未被驯服时对着侧畔的兄长们轻蔑一笑。
那是一张不可忽视的颇有威慑力的脸。
陆靖鞅唇边的浮肉略一颤抖,陆穰自是稽首敛目佯作未瞧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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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绾和一衆皇子的随侍正在宝爵台下候着,方才虽已听得半大不大的动静,此刻见陆羡被拖行至门楼,方才发觉事情到了难以挽回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