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92)
作者:希昀
李老头看着画中人不禁潸然泪下。
他对着画作,看了看蹒跚的自己,佝偻的背身,忽然悲从中来,
“你瞧我老成这副模样,待去九泉见你,恐你也认不出来了。”
有了这幅画,李老头做事便越发有了精神气,嚎啕一嗓子,要準备哪些敕告文书,要哪里的批複,预计用多少银子,原原本本都告诉了李凤宁。
可真应了那句话,把人捋明白了,事儿就明白了。
凤宁欢欢喜喜去司礼监请旨出敕,再与梁冰支银子报账。
等走完章程,回到养心殿已是深夜,月色煌煌,季秋的苍穹深邃悠远,银白的月光洒在养心殿的檐头,映出薄薄的晚霜。
凤宁今日心情好,特别想见裴浚,便悄悄往御书房门口探了一眼,今夜并不是她当值,而是梁冰,梁冰却无在御书房夜值的习惯,早早回了西围房,裴浚也不要求她,反而欣赏她这份避嫌。
西南战事如火如荼,眼看胜利在望,裴浚不敢松懈,这会儿亥时三刻了,还在批折子。
裴浚察觉李凤宁在门口侍立,擡眸看了一眼,倏忽闻到一丝酒气,旋即皱了眉,对着李凤宁沉声道,
“进来。”
凤宁午膳陪着李老头喝了两口小酒,面颊残存着酒意如同飞了霞云,乖巧地上前请安,
“陛下,这麽晚您还没睡麽?”
裴浚却是黑着脸问,“喝酒了?”
凤宁闻了闻衣袖,嗅到一丝酒气,便咧嘴一笑,
“是呢,陛下,臣女成功说服了那李老头给刻活字,一高兴就陪他饮了两口小酒。”
裴浚满脸不悦,“你一介御前女官,却在外头跟人喝酒?”
凤宁神色当即一敛,委屈巴巴道,“您不是说人要能屈能伸,要摸清人情世故嘛。”她小小地竖了下小拇指,嘿嘿一笑,“就喝了一点点。”
她喜欢听李老头的故事,李婆婆在世时,李老头白日干活,夜里给她捶腿捏肩,照料十分殷勤,若是李婆婆活着,他们夫妇该是怎样一对神仙眷侣呀。
凤宁竟莫名有些羡慕。
裴浚语气正得不得了,“你才多大,十六岁吧,李巍就这麽教你喝酒的?”
凤宁连忙摇头,“不是我爹,是我先生,先生素有风湿,常年饮酒,我跟着他读书时,便偷偷喝了小口。”像是为给乌先生撇清责任,她特意把“偷偷”二字给咬重。
裴浚不知为何,脑海便浮现小凤宁虎头虎脑潜入书房,偷别的男人酒喝的画面。
裴浚沉着脸不说话。
凤宁慌了,“陛下,往后臣女不喝了便是。”
才不会不喝,躲着他偷偷地喝。
裴浚眸色幽黯,修长的手指轻轻在桌案敲打,“教你波斯语那个乌先生?”
“是...他可厉害了呢..”
“还教了你蒙语?”
“可不是,我打小就跟着他啓蒙。”
“你做的那张破画也是跟他学的?”养心殿还真没什麽事能瞒过裴浚,凤宁给李老头作画的事也被他晓得了。
凤宁不服气,小声嘀咕,“算不得破吧?”
裴浚最后语气悠悠,眼梢挤出一丝笑,“他什麽年纪?”
凤宁想了想,探头回道,“三十而立..”想起乌先生胸怀抱负,凤宁趁势建言道,
“陛下,您瞧着乌先生算不算一位难得的人才...”
话未说完,那人一把将她拽着怀里,狠狠堵住了她的唇。
这一夜往死里折腾她。
他生气了。
“李凤宁,你不是要习书法麽?”
“嗯?”
“朕教你!”
也不知是谁给了凤宁勇气,她汗涔涔地趴在枕褥间,含糊不清道,
“可凤宁喜欢您的字。”
裴浚一点点将那伶仃的蝴蝶骨给推平,深吸一口气,咬牙道,
“朕準你学。”
天下无人敢临摹天子字迹,她李凤宁是第一人。
事后凤宁更衣完,迫不及待回到御书房,将宣纸给他摊开,墨也给研好,逼着裴浚立即给她写。
刚刚经历一场欢愉的男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餍足和慵懒,他坐在龙椅上,望着李凤宁神色複杂,
“天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害怕朕食言不成。”
男人在床笫之间的话也不知可信不可信,凤宁生怕他明日醒来反悔,一本正经催促,
“您就写嘛,今日事今日毕。”
裴浚被逼无奈,深更半夜给她写书法,一刻钟后,洋洋洒洒一篇兰亭序跃然纸端,凤宁捧过来爱不释手,兴许这一夜月色太好,又兴许是红袖添香多了几分旖旎,裴浚这幅字比平日少了几分规整,更显潇洒无羁。
凤宁移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