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244)
作者:希昀
这一日夜里又下起了暴雨,养心殿内外沉浸在一种低迷的氛围中,就连柳海说话也不敢大声。
裴浚心情当然不好,倾盆的暴雨很好地将回忆拉到去年的这一日,就在这一日,他将身子不适的她赶出了皇宫,让她滚得越远越好,再也不必见着。
回想那句话,裴浚摁在御案唯有苦笑。
她现在可不是滚得他怎麽都寻不着了?
锦衣卫继续扩大搜寻範围,他知道乌先生在躲,一定躲在某个他不知的角落,乌先生在跟他耗,想耗掉他的耐心。
没门。
李凤宁只能是他的。
裴浚换了熏香,有时乌檀香,有时蜜合香,还有时搁些梨花香在御书房熏着,总归均是她用过的,他也不知为什麽这般做,只觉日子无趣极了,好似这麽做了,心里能得到某种莫名的抚慰。
日日换熏香又如何,她喜欢,他可着人每日给她调制。
没有定性有什麽打紧,她贪迷新鲜,他给她。
她真的是没有定性吗?
不,她只是不在乎,她不在意吃穿用度,她不在意锦绣容华,她在意的是他这个人.....
懊悔在这一刻跟潮水般漫过他鼻息,裴浚胸臆如堵。
如果他不逼得那麽紧,兴许她不会跑得这样决绝,如果去年今日他忍住怒火,亲自去延禧宫探望,仔细问过究竟,想法子抚平她心中的担忧与恐惧,她就不会钻空子逃出宫。
或者在更早,对付太后时考量过她的感受,她不会服用避子丸。
又或者,在她第一次开口讨要贵人时,他满口答应......
没有如果,他把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孩逼得背井离乡。
酒一口一口灌入喉颈,热辣辣的酒液刺激着他五髒六腑,慢慢炸开一身汗。
原来醉酒的滋味这麽好,裴浚随心所欲架着修长笔直的双腿,仰身躺在龙塌,迷迷糊糊睡着,迷迷糊糊有个小玩意儿扑入他怀抱,在他脖颈胸口处拱。
他当然知道是什麽,是卷卷那个小畜生。
养心殿没有人有这麽大胆,除了它。
可此刻,在这夜深人静的雨夜,李凤宁留下的这只猫成了他最大的慰藉,
裴浚将卷卷抱入怀里,任凭他窝在他怀里打盹。
雷声轰隆隆地在他心尖过境,他忍不住想,这样的雨夜,李凤宁,你在哪儿呢。
你回来,朕发誓对你好好的。
好好听你说话,思你所思,想你所想,急你所急.....
又是两月过去,转眼到了早秋。
秋老虎尚且发着余威,可裴浚显见已失去耐心。
那张俊脸变得越发深刻,五官更是淩厉地没有一丝柔和,像是没有感情的雕塑。
整整八个月,锦衣卫已搜查了大晋境内除了深山老林外的各州县,甚至他将二人最可能去的西北诸地地毯式地搜寻过了,就连最西端的乌城也遣了人手排查,依旧毫无蹤影。
蒙兀那边时不时遣探子打探,也一丝消息也无。
渐渐地这种没有耐心演变成恐惧。
锦衣卫与东厂的实力,他毫不怀疑,重压之下,彭瑜可能比他更急迫地想寻到李凤宁,绝不可能偷懒懈怠。
如此密集的搜寻,依然没有消息,有没有可能她出了事?
这个念头一起,裴浚猛抓了一把折子,一时什麽文书都看不下去了,整个人重重摔在御座上。
她本就倔,一不高兴不管不顾扭头就走,丝毫没想过她一个弱女子生得那般容貌,容易被人觊觎,离开京城,如同入了狼窝。
乌先生不是神,他也只是个人,一个腿受过伤的寻常人,遇见一些厉害的土匪就可能没了招架之力。
二人遇到意外也不是没可能。
这种恐惧缠绕在他心头,让他一整日都没咽下去一口饭。
他自打出生至而今,除了少时差点被狗咬生过一次恐惧后,恐惧对于一个独揽大权的帝王而言简直是笑话。
再这麽坐以待毙,他人都要炸了。
这一日夜里,裴浚没睡好,半夜做了噩梦,梦到有一伙马贼跟在李凤宁身后追,李凤宁拼命骑着小壮往前奔,可惜任凭怎麽使劲,小壮就是跑不快,眼看那马贼嘶牙咧嘴越逼越近,李凤宁吓得面上一点血色也无,裴浚的心全数系在小壮那双腿上,恨不得替它跑。
可惜马贼还是追了上来,其中一位满脸胡子的粗犷男子,一条长鞭抽过来,卷住了李凤宁的腰身,只见她惊叫一声,人脱离马背往茂密的草丛里栽去。
那马贼见状露出贪婪的表情,对着那具身子往下扑。
就在他双手触及李凤宁衣领那一刻,一种巨大的惊惧沖破胸口,裴浚断喝一声,人猛然坐起身,双目如炬盯着面前明黄的帘帐,浑身被汗水湿透,好半晌没从噩梦中缓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