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涉水而来(185)

作者:雾圆


头顶传来碎子落盘的清响声,于是那白色的气体吞没了另一半,只在中心留一点黑色,经江扶楚伸指一催,那点黑色也怦然碎裂,消失得无影无蹤。

这动作耗尽了他的力气,萧霁眼睁睁地看着他平白无故地在他面前受了重伤,几乎直不起腰来,血顺着下颌一滴一滴地落在他不常穿的玄色外袍上。

他浑不在意地拭去唇边的血迹,仰头朝天,萧霁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二人擡眼的一剎那,空中的灰色屏障倏然消散,周遭衆人发出欣喜的惊呼声。

江扶楚飞快地拽住了萧霁腰侧的法器,将自己缚住,又将另一端扔还给他。萧霁下意识地攥紧了些,法器便生出了尖锐的倒刺,刺向了对方此刻全无反抗之力的躯体。

他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甚至自言自语道:“你修补了明舒君的‘银蛇’?”

“你……”

萧霁忽然浮现一个荒谬的猜想,然而江扶楚伸指比在唇边,轻轻地摇了摇头。

“嘘。”

***

洛清嘉看见朝露身后逐渐浮现了一个刻满字的齐天转轮。

她原是见过这样东西的——千万年前,神女操纵着身后的神器天问,战胜了梵天派出的第一批神兵。

此刻,那枚转轮便如同寺庙中虔诚信客手中的转经筒一般,将其中密密麻麻的言语布满周天,再飞快地朝她涌来。

每一句都是神女的反击。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冥昭瞢暗,谁能极之!

……

薄暮雷电,归何忧!

阙严不奉,帝何求!

洛清嘉被这一字一句压得再无力气,流星一般从半空中坠落。

随她坠落的还有那盘胜负已分的棋,其中朝露所下的琉璃十子旋转而去,镶在了“天问”的顶端。而那些染污的棋子比她下坠更快,纷落如雨。

在坠入暗河之前,洛清嘉奋力擡起头来,终于在转轮溢出的金光中看见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她还是旧日的模样,发髻巍峨,衣摆轻灵,行走如蕩漾的水波。她在远天上低头看着她,目光很平静,没有愤怒、仇恨、厌恶、轻蔑,甚至没有大仇得报的欣喜,反而带了些悲悯之意。

怜悯,为什麽是怜悯?

在此时此刻,她脑中闪过的居然是和朝露挤在竹喧院的日子,那时她忘记了一切,只是本能地要靠近身边这个人。就像在千万年前,她叩开人间隐居的神女门扉,获得了她落在头顶的轻抚。

洛清嘉知晓这一剑的下场——“天问”“永生”齐出,而她以“伤逝”之力铸造的屏障看似坚不可摧,实则一碰就碎,神女握着朝露之手出的这一剑,足以剥夺她全部力量,让她变回一缕魂魄或是一节指骨,沉入暗河之下。

不死不生,不算坏的结果。

可看见她眼神的一剎那,洛清嘉不知自己何处来的力气,竟逆着剑气重向朝露扑过去。于是那把洞穿过她胸膛的剑再次穿过她的心口,将她连原身那节指骨也破碎为了虚无的齑粉。

化为灰烬前的一刻,她确信自己触到了神女握着朝露的手指。

神女口形微动,却没有发出声音,这世间除了她和朝露,再无人能看见她。

她唤了“她”的名字,叫的是“清嘉”。

飞灰随着吹面的清风消失了。

璧山头顶的阴霾霎时散去,暗河水也如同有生命般骤然退却,曾被鹤鸣山立于璧山之上、又在战乱中毁去的四根天柱围着朝露拔地而起,重新泛起了璀璨的灵光。

建在锁灵台对面的白帝宫废墟却并未随之重建,疯长的树木将这一片断壁颓垣无声无息地踩进了地底。

洛清嘉身死、江扶楚被缚,二人手下的魔族中人大都不堪一击,只有一群以兜帽遮面、似无躯体的地魂怪拼死相搏,最后纷纷自爆而亡。

望山君跪在阵眼处,逆念符咒,无道无名阵逆流而去,五岳之形渐次沉入大地,与它融为一体了。

衆人不敢相信他们竟真的不必开啓阵法便获得了胜利,冷静片刻后便抱头欢呼出声。

传言竟是真的,天降神祇,他们真的能够战胜“伤逝”和摄魂!

山下人声鼎沸,朝露则站在高高的天柱上,撚着手中的残灰,久久无言。

“我们也会有这一日的,”神女在她身后,静静地道,“你还记得梵天的诅咒吗?”

朝露点头:“记得。”

“听说神陨落后升入天际,获得所谓的‘神隐’,便可与这广阔的天地融为一体,成为宇、成为宙,得窥万象。”神女道,“在入人间之前,我一直在想,梵天赐我永劫,饱受灾厄、化为飞灰,难道不是与他们殊途同归?天地洪荒,微尘一粒,飞灰与宇宙又有何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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