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涉水而来(139)

作者:雾圆


江扶楚松开手,跪坐在她的脚边,执拗地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既钟爱魔头、钟爱疯子,我今如此……”

他一张脸惨白惨白,鲜血将前襟染红了一大片,而在这种时候,他竟然勾起了唇角,笑着问她:“……你可喜欢?”

朝露抽手将他胸口的剑拔了出来,在空中画了个疗愈的法咒。

但她的手颤抖得厉害,连着画了三次,竟都没有成功。

“我送你的剑……”情急之下,朝露只好伸手堵住他胸前的伤口,避开他的目光,痛声道,“不是为了让你伤害自己的。”

新生的伤口又开始缓慢地愈合,这时朝露才想起他永远不会受伤的特殊能力。

但不会受伤,难道不会痛吗?

江扶楚抓过她的手,为她擦拭掌心的鲜血:“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朝露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因为动作太急,直接从榻上摔进了他的怀中。

江扶楚托着她的后脑勺,凑过来吻上了她的双唇。

小心翼翼,蜻蜓点水。

朝露搂紧了他,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她一边亲吻着他,一边感觉有鹹湿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似乎还有一滴落在了江扶楚颈间,他抖了一抖,抱着她起身,与她双双摔入昏暗的青纱帐中。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很久,却没有染上半分情|爱意味,朝露的手一直按在他的伤口处,直到伤口彻底消失,留给了她一手温热的血迹。

耳鬓厮磨许久,两人只觉筋疲力尽,竟然就这麽拥抱着昏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之间,朝露听见他的声音。

仿佛带着恨意,又仿佛十分平静。他抱在她腰间的手臂收得那样紧,却如同掐着她脖子的手、对準她咽喉的剑一般虚张声势,在这个动作中,她只感受到了他的小心翼翼。

“我在那个很深很深的峡谷里等了你好多年。”

他将脸埋在她的肩颈之间,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我跟着你跳下了璧山,眼睁睁地看着你在我面前消散,成为一片飞逝的流光,散在阳光中,消失得一干二净。

悬崖上荆棘很多,我变得鲜血淋漓,摔到暗河边的时候,肋骨断掉了,我变得支离破碎。我想起你说的话,就从河水中爬上来,躺在岸边看着天空。虽然伤得很重,但我一点儿也不难过,我牢牢地记着你伸出来想要抓住我的手,记着你说,让我等着你,白鹤会回来的,你也会回来,带着那条载满鲜花的船来接我。

我们能不能再见?我们能……永远在一起吗?

于是我等着你,没有疗伤,也不想伤口愈合,就那麽躺在岸边等着你。

我等了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一天、两天,后来是一年、两年,暗河边照不到阳光,天空昏暗,悬崖边永远是空空蕩蕩的。

我从一开始欣喜若狂,到冷静、到恐惧、到绝望,白鹤没有来。

我想我如果只是个会流血的凡人就好了,那样在跌下来的一剎那我就会死去,永远都不会知道你骗了我。或者跌下来之后我遍体鳞伤,不能愈合,被暗河中的怪物吃掉,腐烂、发臭,变成永远不能思想的白骨,那也比如今好千倍百倍。”

他低低地笑起来,似乎在自嘲。

“可我的伤都好了,皮肉重新长了起来,断掉的骨头也新生——连伤痕都没有,我躺在岸边,第一次觉得很冷。有野兽嗅到气味,来撕扯我的身体,我懒得驱逐它们,只是死死地盯着天空,怕错过白鹤来时的风。

但我知道,它不会来了。”

朝露情不自禁地握紧了他冰冷的手。

“后来,黑色的暗河水涨起来,他也追了过来,天地昏暗,终于把我吞噬了。

于是我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这二百年来,我只要闭上眼睛,就能想起当年皇都月下的城墙,我瑟缩在阴暗的角落里,眼睁睁地看着你和他挽着手,走过城墙后昏黄的旷野。

那时我心痛如绞,恨不得自己立刻死去……就如同很久之前,我跪在清晨的春雨里,乞求你不要嫁给他,你甩开了我的手,那时的眼神比极北的霜雪还冷。你把我留在那里,没有多说一句话。”

“我自找的,我该恨你,但我爱你,不能讲道理。”

江扶楚一口咬在了她的肩头上,朝露吃痛地皱眉,却没有挣扎。

这是自相识以来,他留给她的唯一一个伤痕。

“我如今终于想清楚了,”他说,“我为什麽要一直乞求你呢?”

“我应该学他的模样,爱就是要疯狂、要摧毁,要面目全非,要茍活、要放纵、要用力到骨节泛白,要神志不清,看得到空蕩天空中飞来的白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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