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涉水而来(124)
作者:雾圆
她一人之力对抗不了整个梵天, 只好弃绝神格,在人间做一个最最平凡的人, 以期忘尽神殿中的血腥气。
可她无论如何都忘不了。
神女这才知道,神原来也是会做梦的。
她闭上眼睛就会梦见看似巍峨神圣的梵天,神殿的柱子又高又远,定睛去看却血迹斑斑,从她体内剥离出来的那根骨头长成了一个窈窕少女, 伤痕累累地被禁锢在墙上。
所幸她尚未遭遇天劫, 少女也就不曾死去。
钟山君来寻她,每日都来, 他知道她生气,小心翼翼地不敢进门, 只在门口留下各种各样的东西, 伤药、香花、钗环, 还有一只会说话的猫。
某个有月亮的晚上,她隔着草门, 忽而问了一句:“钟山君,神界可有飞升之后不愿为神之人?他们若想做回凡人, 该去何处?”
钟山君不解,老老实实地答道:“大抵会去跳轮回镜罢,可是这千万年来,哪有人不愿成神呢?人生短暂,轮回也不过是一趟又一趟苦痛的重複,想到那漫长无望的未来,难道不会痛苦吗?”
神女沉默半晌,问:“那你呢?”
“我?”
“你可愿弃绝神格,跳入轮回?我听闻镜中可使人涤蕩记忆、清清静静地重新开始,神观人是重叠苦痛,可他们自己或许还乐在其中?”
钟山君被她吓到,结结巴巴地道:“神女何出此言?”
神女便笑笑:“浑说罢了。”
她甚至与钟山君不同,并非自人间飞升而来——始神的女儿,也可以做凡人吗?
抛却烦恼、苦厄、责任和秘密,不去管梦中的哭声,虽然自私了些,大抵也会比现在快活罢。
这样的念头不过动了一动。
神女开始躲避钟山君的拜访,她连那只嘴碎的猫都没带,就这麽离开了江岸边简陋的小屋,开始在人间流浪。
她初次下凡时,人间还是欣欣向荣的模样,她记得王宫在月色下美轮美奂,记得江岸边有踏青的歌声,不知这一切是在何时悄然改变?
神界一日,人间一年,她从前不曾在乎过时间的流逝,来到这里才知晓,时间,竟是这样伟大而残忍的东西——它改换世界的模样,带走凡人的生命,却无形无迹、无影无蹤,捉不住、看不着,白驹过隙,一去不回,任谁都无能为力。
人间变得越来越乱,早先神女还能寻到一片宁静的麦田,还能在零落的言语当中听见几句关于公子的谈论,后来她连一块听不见兵戈声的净土都遍寻不得,后来人们忙于逃亡、裹腹,哪还有空聚衆閑聊。
神女不明白人间为何会发生变化。
越来越多奇怪的宗教在各地兴起,云水边有人带着狰狞的面具跳傩舞,教徒们争前恐后地、虔诚地献祭自己,面上带着一种狂热的兴奋和渴望。
是了,渴望,贪婪的渴望,由欲念生发,让人们四处争抢、如癡如狂。
可这种情绪从何而来?以前分明是不曾有的。
神女一边躲避着钟山君的寻觅,一边开始着手探究所谓“欲望”的来处。
功夫不负有心人,当她走到重华郡前、走到昆侖边,发现那建木搭成的“通天之梯”上空,遍布着黑色的阴云。
人们争先恐后地攀登建木,企图面见神祇,后来者踩着先行者的尸体,残存的先行者推搡着后来者,生怕他走到前面。
在他们争斗和相互敌视时,黑色的、气体状的“欲念”自云上喷涌而出,源源不断地倾入人间,而他们醉心于彼此伤害,竟无一人察觉。
神女在那一刻忽然想起了白帝的感叹,建木原本是不该存在的。
白帝说,世间不该有神,既然神无法满足每一个人的欲念,就该高悬天际、默不作声,像始神一样冷眼旁观,否则越深入其中,越会将一切搅得更乱。
可建木存在如此之久,那些云上的贪婪和欲念为何会突兀出现?
次日,有人为她解答了疑惑。
钟山君的灵猫先他一步寻到了神女,七嘴八舌地将近日梵天的巨变告知:梵天的神殿当中,一只安放在墙壁上的“灵器”背叛了自己的主人,他挣脱束缚,想要取而代之,于是在梵天掀起了一场浩劫。
浩劫当中,为首的“灵器”以魂魄形态窃取了梵天原本为神女即位準备的紫色衣袍,撞破神殿的穹顶,将千千万万束缚在墙壁当中、为“神”挡灾的灵器释出了神殿。
神界已然大乱了。
猫说,浩劫之中,那些与主人迥异的灵器形成了一个种族,他们顺着建木潜逃下界,那些黑色的欲望,就是他们放肆的欢歌。
神女十分诧异:“梵天已立千万年,为何直至今日才有一人叛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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