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亲的人寥寥无几，稀稀落落地吹着唢吶，朝露撩开帘子回头看，晨雾当中，青年慢慢地从地面上爬了起来，背影依旧挺拔，像一株雨中舒展的修竹。

清瘦单薄，说不出的凄清。

一切像是没有发生过。

她完全分辨不出此时的情绪到底是什麽，只有一颗心直直地往下坠去，坠入深不见底的寒渊中，连带她整个人都冻成了一块没有知觉的坚冰。

有眼泪顺着眼尾滑到下巴，“哒”地滴在她的喜袍中，顷刻就不见了。

这滴眼泪算是还你，她茫然地想，我不会后悔的。

真的不要再相见了。



第五十一滴水

第五十一滴水

花轿一路出了东门, 被暂且搁在了地面上。朝露虽看不见，但从空气中隐隐传来的冷铁和血腥气中可以判断，皇城中派来擡轿的侍卫应当已经遇见了早在东门外等候的魔族中人。

周遭一时寂静得可怕。

这些侍卫被希蕴派来保护她的安全, 自然是一等一的好手，不是少时遭过魔族迫害, 便是出身仙门，向来与魔族为敌。

现下两边人马对上，各自心中忌惮，一时无言。

朝露摇着手中的小扇, 心烦意乱。

除了没有确定萧霁如今对她有几分喜欢，一切顺利。按照她的设想, 今日萧霁借机入城，而皇族引他入神庙，双方自然会爆发一场沖突。

混乱之中，她表演个被欺骗、被背叛的伤心欲绝、心如死灰，随后寻死, 多麽顺理成章。

届时, 萧霁若对她有情，能弥补从前的错误, 她便算是完成了任务。

若他实在无情，或情未达至深, 她也能将从前抹去, 清清静静地重新开始。

但她眼前反複地浮现江扶楚在长街上的那个眼神。

好奇怪, 他向来是很平静的，质问、眼泪, 似乎都不该与他挂鈎，可在清晨朦胧的雾气当中, 那个从哀求重归平静的眼神竟如此陌生，空空蕩蕩，带着生机灭绝的死气。

那些她说不清道不明的幻梦里，在那个亡国公子脸上，有一双永远不会再睁开的美丽眼睛，它曾经流转过世界上最温柔的眼神，最终也归于这样的一片死寂。

胸膛中传来一阵同样陌生的感觉，朝露皱着眉覆手上去，尚未来得及细想，便听见皇都之内传来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是神庙的位置！

朝露拽下自己的盖头，掀开帘子便下了花轿。

前来接亲的魔族中人似乎想要阻拦她的动作，可擡轿衆侍卫见状纷纷拔剑，飞快地挡到了她的身前。

她扶着头顶有些重的花冠，踮脚看去。

神庙方向的上空似有扭曲的光束四处跃动，因是白日，她看得并不分明，但却能够确定——那是结界遭到了巨大攻击産生的波动。

事到如今，朝露终于后知后觉。

萧霁入皇城，是为了神器，为了那方镇压了他父亲、被封印在皇城的神器“永生”！

当年最终之战就发生在神庙中，皇族猜到了他的心思，刻意将他放进来，是为了斩草除根。

希蕴和萧霁十分默契地提前将她送到了城外——她虽是这个计划当中最为重要的棋子，但他们都想护她的周全，恨不得她片叶不沾身。

如此，无论谁胜谁负，她都有后路。

果然，朝露刚刚往城门的方向迈了一步，身前护着她的侍卫便转过身来，带些为难地道：“殿下，娘娘吩咐过，你今日不能再进城了。”

远处来接亲的魔族衆人松了一口气，一位鏽红衣袍的中年男子上前一步，彬彬有礼道：“尊上也吩咐过，殿下，还请回到花轿中等候罢。”

朝露苦笑一声，轻轻摇了摇头。

花冠上华美细碎的首饰互相碰撞，发出一阵清脆声响。

***

萧霁双手合十，虔诚地拜了一拜。

他睁开双眼，擡头向上看去。

皇族神庙中供奉的是始神和祖宗排位，始神无形，是石雕的漩涡形态，漩涡中心立着一柄长剑，正是在四方之战中斩杀魔尊的天诛神剑。

这麽多年过去，神剑仍旧金光闪烁，在大殿当中投下威慑的光影。

然而此刻，那细碎的光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弭，连带着剑上的剑光一齐向萧霁所在之地翻涌而去——他伸了一根手指按在地面上，泛着玄红色彩的魔力从他指尖涌出，不容拒绝地包裹了整个神殿。

希蕴喘着粗气，丢下了手中的剑，她身前站了一排严阵以待的皇族侍卫，身后则是面无表情、直挺挺站着的展昀。

“娘娘，你叫他们都下去罢，我不愿在神庙造杀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