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涉水而来(114)

作者:雾圆




第五十滴水

第五十滴水

从噩梦中惊醒的惊悸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朝露捂着胸口,面色惨白地睁开了眼睛。

冷汗顺着贴得弯弯的鬓角滑到下巴上,她一把拽下了头上蒙的红盖头, 才算是缓过了一口气。

那株枯萎倒塌的兰花和城门上面容模糊、面颊冰凉的公子交错着出现在她的眼前,让她感受到了一种非常陌生的痛楚。

这次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麽这梦境会出现, 又是如何影响到了她的心绪。

朝露尚在发呆之时,花轿忽而绊了一下。

大红轿帘外传来侍从迟疑的声音:“殿下……”

她微微倾身,有些迟疑地掀开了轿帘。

长街上烟雨朦胧,不知是不是因着公主出嫁, 道中空无一人,商户檐下挂着的灯笼洇湿一片, 一路摇曳着深浅不一的红。

白茫茫的雨雾当中,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心中那种莫名的痛楚陡然加重。

朝露眼瞧着他缓缓转过身来,手中握着那把她送的古剑,面色分明已经差到了极点,却还是勉力沖她露出了一个微笑。

“殿下。”

空悬在废弃城墙上晃晃悠悠的尸体。

枯萎在水岸边枝叶蜷缩的兰花。

她莫名想到这毫不相干的事物, 不由喃喃道:“……你来这里做什麽?”

“我来这里做什麽?”江扶楚低低地重複了一遍这句话, 唇角浅淡的笑容更深了些,“这些时日, 我在皇城中浑浑噩噩,听到了好多传言……好歹我也是你的师兄, 只是想来问你一句罢了。”

朝露的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自己的衣袖, 没有问他想问什麽:“这些时日, 你一直在皇都内?”

“是啊,那日与你分别后, 我在城内住了几日,终于按捺不住, 夜半潜入皇宫,想要见你一面,不料……”

他没有说下去,只微笑道:“踩坏了你园中的花,抱歉。”

他提起那些倒塌的花,朝露立时便明白过来。

握住萧霁手的时候,他就在城墙之下。

那夜江扶楚狼狈地从皇都离去之后,生了一场莫名其妙的重病。

他躺在客栈的榻上,感觉自己烧得浑身滚烫,花窗没关,夜风将丝缕不绝的小雨吹进来,凉丝丝的一片。他想要起身关窗,却怎麽都没有力气爬起来。

于是雨水将他半边身子浸湿,他浑浑噩噩地躺在那里,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梦。

先是一片云雾缭绕的水泽,大抵是被雨水浸湿的缘故,他梦见自己身受重伤地躺在江岸边,血迹顺着涨涨落落的江水飘出老远,滋养了岸边一株兰花。

随后有人上前来扼住了他的脖颈,在窒息的痛苦当中,他感觉自己轻飘飘地飞了起来,沾满血迹的手指在城墙上留了两句模糊言语。

世界昏天黑地之前,他执着地仰着头,似乎在等待云朵之上的神灵。

一切空空蕩蕩,残忍而干净。

最后他回到了很多年前西山那个黑漆漆的蛇沼洞穴当中,天光从头顶的小洞倾泻而入,尘埃乱舞,他等了很久很久,没有人来。

他知道,救他的人不会来了。

这些年,他用尽了全身力气,笨拙地对唯一向他伸出过手的人好,即使感受到了她在死生之际推他落崖的手,即使察觉到了她的心不在焉和欲言又止,即使明白知道她会侧脸避开他的吻,却不会拒绝另一个人。

但他还是鼓起勇气,再一次拦住了她。

仿佛就是在不久之前,萧霁在他面前挑衅,他吞下那些永远不敢细想的问题,胸有成竹地回击了他。

这才多长时日,为何会恍如隔世?

客舍当中冷得像冰窖,他不记得自己什麽时候昏迷过去,又是什麽时候醒了过来。若非客舍老板敲门不开,为他请了大夫,或许他孤零零地病死在那里,也不会有人知道。

朝露忽然道:“师兄,你清瘦了许多。”

江扶楚握剑的手紧了紧。

他似乎已经在这里等了许久,唇色雪白,长街石板冰冷,朝露看得出他在微微发抖,似乎很冷的样子。

终于,他松了握剑的手,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进了怀中。

朝露尚来不及将他推开,便见他霎时失去了所有力气,软软地朝她倒了下来。

“师兄,你怎麽了!”

她随他一同跌坐在地面上,摸到了他滚烫的额头。

好热,他似乎病得很重。

清晨的露水浸湿了江扶楚的衣袍,衣摆上几只清雅的白鹤逐渐被雨水染透了,沉沉地灰败下来。

“你可不可以……不要嫁给他?”

江扶楚近乎绝望地问,他伸出一只手,扯住了对方大红的袖口,热烈的颜色似乎一路灼烧到了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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