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涉水而来(111)
作者:雾圆
老人发觉她一无所知,干脆絮絮解释道:“这本不是什麽坏事,毕竟长公子走后不久,赤野之战便败了,王都血流成河,王上也给人捉住,写信逼迫公子回朝——毕竟公子在列国间名声太好,想来这些窃国贼也是畏惧。”
“公子辗转周游各处,没有国家肯出救兵。他去攀建木,神只是缄默,听说钟山君好战,他还特地去拜了重华附近的钟山,亦无人回应,一切毕竟只是传闻,神为何要满足他的心愿?”
“寻不到救兵,公子本能逃走的,只是王上在此,王都百姓在此,他又如何能逃?公子束手归来后,王都城门才被打开,我们终于能够逃出城去,公子却永远不能出城了。”
神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在远处高高的城楼上看见一个清瘦的、悠悠蕩蕩的影子。
“公子死时面朝他最常去的云梦大泽,还蘸着血在城墙上写了两句话……是什麽话?我老眼昏花,看不清啦,女公子若不怕死,便去城墙的阴影下瞧一眼罢。”
不知老人是何时离去的,神女死死盯着那个影子,一步一步地向他们初见时的王都走去。
夜雨忽落,涤蕩天地,她走在白骨和鲜血交织的地面上,从前连水痕都没有沾过的裙摆变得髒兮兮,狼狈地拖在身后。
闹市之景犹在眼前,此处却如同埋尸的旷野。
孤城一座,亡魂无数,神女擡头望去,看见了公子的尸身——他被吊死在王都的城门上,深深地垂着头,在夜幕中看不清表情,只有雨水混杂着鲜血,凉凉地落在她的面颊上。
“凡人很伤心的时候,眼睛就会下雨。”他说。
……
“听闻长公子在江岸上养了一株花。”
“世间真的有‘命运’之说吗……我并不想看见结果,只是惋惜过程中的破碎。”
他穿了初见时龙纹红日的玄红衣袍,那衣袍华美异常,缀着温润佩玉。有风吹来,晃得他与佩玉一起发出叮咚的鸣声。
即使在雨幕中,她也听得这样清楚。
神女松开挡住眼睛的手指,看清了城墙上尚未被雨水沖刷去的两行字。
他写,江之岸兮水空茫。
他写,怀佳人兮不能忘。
他的长发披散未束,一路垂到下襟的火焰纹路边,火焰在夜雨中热烈地烧。
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侵袭了她的胸口,神女伸手抓住胸前的衣襟,一时间竟觉得闷痛得说不出话。
云霄中的白鹤感知到了她的不寻常,急急飞来,带她飞到城墙之上。
它扇着翅膀,哀哀地鸣叫了几声。
神女伸手,尝试地摸了摸公子的脸颊。
冰冷冰冷,吓得她立刻缩回了手。
绳索深深勒入其中,几乎将他半个脖颈绞断,她重新将他面前的长发拨到耳后,随后轻声:“你我不曾有约,但我还是来了。”
他低着头,除却面色苍白,似乎一切如旧,只是再不能答。
神女忽地回忆起从前——白帝有个儿子,在升入梵天之日遭逢命中的天劫,典仪未成,便已死去,少年早亡。
她经过白帝所居的北极山,好奇道:“玄嚣君,你为何落泪?”
白帝答:“吾有一子,今日奔赴永恒的‘死亡’,吾心甚哀。”
神女不解:“‘死亡’,此为何物?”
她顿了一顿:“都说升入梵天之后,神才能永生不死。可我听闻,若典仪前身殒,他将落入那面名为‘轮回’的镜中,千年万年,总会以某一种身份複生在某一处,那时,虽见面不识,可你知他在,为何要哀伤?”
“神女,你并不知晓‘死亡’和‘失去’的含义。”
“我为何不知?”
白帝沉默良久,深深叹气:“你可知晓自己的原身是什麽?”
神女想了想:“好似是一朵花罢,甚麽花,记不清了。”
白帝道:“你原是始神眉心一朵带露之花,根系扎在他的七情之中。你自混沌中醒来的那一日,逢人间洪水,为解灾厄,落下了花瓣中那一滴露水。”
露水融入洪水,凝出五湖四海,退却人间洪水,举世欢庆。
神女之心却随着那滴露水破碎虚空,变成了一片荒漠。
神女是一尊被雕塑出来的的、无生命的神像。
她的牺牲被载入梵天,封锁入深深旧阁,后来无人知晓此事,都觉得神女只是付出了一点微不可闻的代价,却能救世,十分上算。
“你原是世间最为有情之人,如今却无知无觉、不悲不喜,”白帝道,“我将此事告知过无数人,只有我儿第一次听闻时痛哭了一场。”
“我问他为何流泪。他说,他怜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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