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清冷首辅和离后(88)
作者:慵不语
谢璧凝望暗夜中的烛火,他想起来了,曾经在谢府,也是约莫这个时辰,他会在琴筑窗畔看书,而他的妻,会借着送蚕豆的幌子坐到他身侧。
博山炉中沉香袅袅,蚕豆放在二人中间,他和她偶尔会同时伸手向盘内,在指尖碰触到的一瞬间,妻会迅速抽回指尖,侧脸在烛光的映照下,若初春桃花般羞涩局促。
黑暗中,谢璧唇角微微上扬,当时无知无觉,从未刻意去记的细节,如今竟奇异清晰的浮现在眼前。
历历如昨,却再也回不去。
男子吃蚕豆的嘎嘣声配着喋喋不休,在星垂江阔,灯火朦胧的傍晚格外刺耳。
这蚕豆本属于二人的夜晚,如今船上的百姓,却都能分到一捧,谢璧心头竟隐隐浮现一丝失落。
*
北戎攻陷京城后,并未停下掠夺的铁蹄,九月初,北戎攻下江陵,江陵渡口已失,北戎兵士从各个渡口引舟过江,江面登时不再是世外桃源。
江家的客船退在离潭州三十余里的竹湾,暂避风头,船上的百姓一路南逃,群情激愤,对朝廷满是怨言。
“朝廷到底在干什麽?几十万兵马,被只有几万人的北戎打到节节败退,连江陵都失守了。”
“潭州不会失守吧……隔着长江呢……”
“哎,前些时日我们谁能想到京城会失守呢,结果就愣是没守住,皇陵还在京城呢,还不是说丢就丢了——京城一丢,我就再也不相信那儿是固若金汤喽。”一个鬓角有白发的老大爷叹口气:“大家都指望着去潭州,去扬州,但国土就这麽大,若只能凭着一退再退才能容身,总有一日无路可退啊。”
“京城就真的失陷了?官员都坐视不理吗?”
“老伯你是从京城来的?一路可真是不容易啊……”
京城百姓虽多,但在逃难的衆多百姓中也甚是少见,衆人围着老伯,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要说当时官员,也有不少顶得住的,一直守京抗戎,领头的是谢大人,听说是前首辅的儿子,京城的贵人都叫他鹤郎,生得那是芝兰玉树,宛若仙人……”老伯激动道:“但北戎骑兵来的时候,就是谢大人带着军士守城,谢大人那研磨写字的手,却能拉得开弓,站在城墙上,直接射中了一个北戎人,士气大振。”
老伯讲得神采奕奕,但周遭听的民衆一听到首辅儿子,芝兰玉树等,便下意识的皱皱眉:“夸张了吧,这些京城的权贵子弟能有何才学,倒是被传得神乎其神。”
“哈哈哈他一个文人,能拉得开弓吗?还射中北戎兵士,怎麽可能……”
“这位小谢大人,一听便是金玉其外,若说写两篇文章我还信,抗戎?!我看算了吧……”
“这些金尊玉贵的公子哥儿,说不定看到北戎人就吓得屁滚尿流逃出京城了,怎麽可能领兵对战……”
竹西听了他们的三言两语,面色涨红,恨不得上前理论,转眼去看谢璧,只见郎君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
正在此时,一道清冷温柔的声线响起:“君子有六艺,这位谢大人会射箭有何稀奇?谢大人十四岁时曾写下“天兵照雪下玉关,虏箭如沙射金甲”的诗句,十五岁时在京中射柳位列第一,还曾在军中历练过两年,协助关将军击退过北戎骑兵,显然是气魄雄伟,射艺精湛之人,如此国之栋梁,为何不能抗战北戎?诸位诋毁我朝抗戎官员,岂不是自毁长城,助长北戎气焰?”
她的语气轻柔平稳,娓娓道来,却自有一番铿锵之力。
衆人被江晚月所救,心中对她皆甚是敬重,再说此番话情切意真,让人不由汗颜,方才出言不逊那几人,都自认失言。
隔着人群,谢璧定定望向江晚月的身影。
明明早已和离,她却仍愿意在旁人面前维护他……
他从小习射,十五在京中射柳第一,包括那句诗,谢璧都确定,并未向江晚月提起过。
谢璧侧眸,望着窗外江涛翻涌的水面,心中思绪一时翻涌起伏。
从前他名满京都,衆人夸他赞他,倒并无所觉,如今孑然飘零,听到从前的妻如此维护,却忽然感伤难言。
船身忽然又是一阵摇晃,此处礁石衆多,北戎又不断逼近,附近的官兵也派了人来,让客船就地分成小快船,沿狭窄河道速速进潭。
船上一时人心惶惶。
江晚月命人将船靠堤停靠,每个客船的底层船舱都有八个小而窄的快蓬船,每个蓬船约莫能坐十几人,江晚月组织着衆人按顺序上船,每个船上派了一名船夫,百姓感激得热泪盈眶,连声喊着菩萨,又问江晚月为何不一同逃难,江晚月笑着安抚百姓道:“我们还要去接几个人,待事情办完也会去潭州,我们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