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卿仙骨(80)

作者:木秋池


依雁濯尘的意思,当然是一杀以绝后患,但他没有直说,反问流筝:“你觉得呢?”

流筝长长叹了口气。

她说:“陈子章险些害我丧命,你又险些杀了他,在我这里,你们算是扯平了,以后他若仍对你不依不饶,你要杀他,我不会拦你,反会助你。但是姜盈罗不一样。”

“因为她爹是姜怀阔麽?”

“不全是。”

姜盈罗的身份只是流筝劝阻雁濯尘的理由,但流筝心里,从未以此来衡定她的生死。

“我与姜盈罗的恩怨,起于当年争一只雪狐,她没能得手,我挨了她不痛不痒两下打,小孩子的口角,就算拿到台面上来讲,也不过是件小事。她真正犯了大错的,是在你的茶水里下药,在掣雷城,这可真的是会出人命的。”

雁濯尘仔细听着,嗯了一声。

流筝说:“这件事应当带回太羲宫,请出父亲与各位长老,放在台面上光明正大地审判。”

雁濯尘问:“你觉得如此处置,姜盈罗就不会记恨你了吗?”

“我才不管她是不是记恨,我这是在为你着想,哥哥,”流筝说,“你是咱们太羲宫的少宫主,衡定天下妖魔的罪责,当有法有则,才能不落人话柄,深孚衆望,对不对?”

她一字一句说得认真,故作严肃,仿佛她才是长辈,正在教小辈如何为人处世。

雁濯尘心中觉得好笑,擡手捏了捏她的脸。

“哎呀,疼!”

其实一点都不疼,她就是娇气。雁濯尘改捏为揉,心道,什麽衡定法则,他遇上妖魔一向都是立诛不赦,那有她这麽多条条框框的道理。

他含笑道:“你这样的脾气,只怕是捉妖也要先讲一箩筐的理。”

流筝捂着脸小声道:“本来妖怪也有好有坏,不能一概而论。”

事关原则,雁濯尘不与她争执,又与她说了几句閑话,起身告辞离开。

流筝送他出门,雁濯尘转身叮嘱她:“你还是要小心姜盈罗,你想得通,她未必想得通。”

流筝点点头:“我明白。”

雁濯尘走后,流筝独自静坐许久,默念清静经。

傍晚时分雨停,窗外枯槁扶疏的草木也被雨水洗出一点生气,摇摇颤颤,挂着微不可见的彩虹暮光。

流筝重又将近来发生的事情梳理一遍,心中仍觉得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像一根小小的刺,不知卡在她心口的哪一处。

她踱步许久,从绣囊里翻出玉令牌,试着感应自己送给季应玄的那枚貍猫玉令牌。

浅浅的灵光在玉令牌中央盘旋许久,正当她逐渐失望时,灵光突然一闪,钻进了玉令牌中,同时,季应玄的声音从玉令牌里传出来。

“流筝,是你麽?”

仿佛夜露凝坠花瓣,流筝心里微不可查地颤了颤。

上次听到他的声音还是在幻境里,仅仅隔了两天,却像是许多年以前。

她一瞬间想起幻境里发生的事,好似想起一个真实而隐秘的春梦,脸上白了又红,红了又白,轻轻咬着嘴唇,在心里庆幸:

幸好他什麽都不知道。

没听到她的回应,季应玄略有迟疑地又唤了一声:“流筝?”

流筝正襟危坐:“嗯,是我。”

季应玄问:“出什麽事了吗?”

流筝心中道,难道不出事就不能找你吗?

她问季应玄:“季公子,你如今还在向云郡吗?”

“已经离开了。”

“那你现下在哪儿?”

“嗯……我麽,”季应玄的声音微微停顿,“放鹿青崖,访山涉水,随意走走罢了。”

“那你有遇到什麽开心的事吗?”

季应玄:“不过了了。”

“人呢?有没有遇到有趣的人?”

季应玄:“不过尔尔。”

流筝不知该说什麽,一时竟沉默了。

玉令牌的另一端,季应玄慵懒散漫地从莲花境中坐起身,拂开枝枝袅袅的花影,披衣下榻。

随着他的动作,铺满红榻的青丝被拢起,随意披落在肩头,色如鸦羽,质如绸缎,压在赭红啼血、金光流溢的华美长袍上,其意浓态远如翰林书墨,色彩秾豔又似妖精点化。

季应玄走出莲花境,来到城主宫,推开了南边的高窗。

从这里,隐约可以望见无妄客栈的悬帜。

他清润柔和的声音穿过玉令牌:“流筝,你听起来有些不开心,是遇到什麽难处了吗?”

流筝心里酥酥麻麻,眼眶里涌上一点酸意。

她问季应玄:“我给你的那支万年灵参,你没有弄丢吧?”

“怎敢,”季应玄瞥了一眼放在桌案一角的红木匣,“我每天都好好保存着,睹物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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