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卿仙骨(16)

作者:木秋池


道长是舅舅的贵客,能勘风水,算命格。他先为表哥看相,看罢表情索然无味,许久不语,在舅舅与舅娘的追问下,终于说了句:“此子命格一般,缘悭命蹇,若无贵人相助,恐一生潦倒。”

舅娘急声问贵人是谁,如何改命,道长却摇头不言,说是天机不可洩露。

舅舅请道长给季应玄也看一看,道长先看他的面相与手相,道了声“此子大不俗”,又将手摸向他的后颈,半晌,目露惊异之色。

那道士说的话,季应玄如今仍记得十分清楚。

他说:“此子身负上品太清剑骨,是百年难遇的剑修奇才,若他不弃天资,肯吃修道之苦,将来的造化不可估量,难得!难得!”

剑骨是剑修之基,命剑寄生的地方,若非父母都是剑修,凡人中能天生得剑骨者不过万分之一二。

同是剑骨,又有正清、气清、太清之分别,以正清为寻常,以太清为上佳。拥有太清剑骨的剑修,不仅修炼速度比别人更快,祭出的命剑也更有威力。

可惜太清剑骨举世难寻,纵是剑修世家也不可求,遑论凡人俗子。

这番话令在场衆人都十分震惊,舅舅难以置信地摸了摸他的头,声音喃喃如做梦:“这孩子以后竟比他娘还要有本事吗?”

那是季应玄得到重视的开始。

道长与太羲宫有旧,愿意前往太羲宫为他引荐,道长离开后,舅舅先给他请了一位剑术师傅,每天晨起和入夜都教他一些基本的剑招。

国子监的同窗们很快听说了这件事,再不敢奚落他是没爹少娘的孤儿,反倒个个绕着他打转,请他吃些糕点,收点孝敬。

季应玄不在乎旁人的热闹,他喜欢练剑,他只想练剑。

寅时不到,他披衣起身,拎起墙角的铁剑走到院中,千百次地重複同一个挽花穿刺的动作。剑风飒飒有声,惊起草木上的露水,将青白的剑刃洗得透亮,等师傅来时,他的薄汗已经浸透衣裳。

入夜,看门狗已经鼾声如雷,季应玄还在院中挥剑,他确实天资卓然,仅三五天的时间,便将剑术师傅一生的本事学尽,他犹不肯歇,淩空点雪、翻剑挽花,直到手腕累得拿不稳剑。

但他依然开心,依然憧憬。

在那为数不多的快乐日子里,他时常遥望夜空,想象被称为仙门之首的太羲宫内,有着怎样凡界遥不可攀的景象。

会有蛟龙盘在玉柱前,仙人舞剑紫云上吗?

他炼出的命剑又会是何种模样,是金光峥嵘,锋利无可匹敌,还是冰玉为质,有古君子遗风?

这些疑惑,好似答案就在眼前,又好似永远得不到回答。

晓日高悬,梦醒即散。

如今季应玄终于知晓,太羲宫中没有磊落仙人,而他,也没有命剑。

这美梦不仅不令人愉悦,反牵出埋在心里的恨意,令季应玄从起床后就感到头疼难忍。

他推开后窗往外望,眺见了一片稀疏的竹林,竹叶无风而动,簌簌摇落,林中有飒飒作响的声音,好似有人在里面闹动静。

季应玄整了整衣襟,散漫地走出去,看到了竹林里的那道浅紫色的身影。

又是雁流筝。

她又在练剑。

甚至换了一件崭新的裙子,看上去很精神,扎得人眼疼。

流筝瞧见季应玄,利落地收起剑,朝他走过来,满面含笑如桃花灼灼:“你怎麽这会儿才醒,都快要到午饭的时辰了。”

季应玄没什麽精神同她敷衍,语气散漫道:“身体有些不适。”

“怎麽了,莫非是昨天在山上冻着了?”

“也许吧。”

竹林地处高势,流筝站在陡坡上,要蹲下身才与他视线齐平。她一向不讲究行走坐卧的规矩,屈腿坐在一块护坡的长条白石上,并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让季应玄也过去坐。

季应玄当没看见,流筝却上手拉他的袖子,直接将他拽了过去。

靠得近了,能嗅到她身上的降真花香。

流筝说:“你虽是凡人,也不该动辄生病,与其整日闷在屋里,不如早起与我一同练剑,整座太羲宫里,恐怕只有咱俩的剑术半斤八两。”

听了这话,季应玄只觉得头疼得更厉害了。

他语气淡淡地转了话题:“雁姑娘昨日下山时瞧着不太高兴,今天一早却如此神采奕奕,是发生了什麽好事吗?”

“那倒没有,是我想通了。”

流筝的小臂支在膝盖上捧着脸,乌黑的瞳孔里折射出明亮的光彩。

她将昨夜做的那个美梦讲给季应玄听,绘声绘色地向他描述自己在梦里如何祭出命剑,大杀四方,赢得衆人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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