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酌错开一步，躲过了他的礼数，声寒：“我不是同你说过，江酌已死，不要再来了吗。”

他的话里夹着碎冰，叫云升半低下头，许久才道：“有人想见您……”

闻言，江酌擡眼，见他身后还停着一辆马车，像是等候多时。

马车出城，骨碌碌了不知多远，终于在一个山脚下的荒亭前停了下来，周围一片苍绿，叫里头站着的那个身着绯色官袍的青年，看起来显眼。

若曹一林在，定能认出他——此人便是几日前登门拜访的御史中丞褚遂。

褚遂见到江酌，规矩地大作一揖：“久闻江公子大名。”

“素不相识，不必做这些奉承。”

褚遂牵了牵嘴角，自我介绍道：“下官御史中丞褚遂，曾是江霁江大人的同僚。”

江霁的名字出来，叫江酌看了他一眼。

“下官此次到定安来，是奉圣命替江大人昭雪，除此之外，便是要彻查当年的捐监案，细说起来，捐监案之所以能浮出水面，多亏了江公子从中斡旋，将证据呈到御前，徐敏等一批贪官污吏落马，朝野上下无不拍手称快，江公子心怀苍生，乃是黎民之福。”

“我做这些，只为自己。”江酌皱眉，“褚大人，你那些官腔对我没用，什麽黎民之福之类的话，回去说给你的皇上吧。”他稍顿，开口道，“且我从来无心做什麽太子，这话我同云升讲过，你没听过，我便同你也讲一次，也烦请你回去告诉皇上——无用之功，不要再派人来了。”

褚遂像是没听出他的敌意，温言徐徐：“圣上知江公子不想做什麽太子，也不想去京中，但如今，洛北之外有匈奴虎视眈眈，寰宇之内有太后与秦王把持朝政，你我并非文白不分，读书第一日，便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圣上夙夜殚精，不忍大梁落在这样的人手里，我们作为臣子，亦当寤寐思服，江公子有大能、大才，此番下官来此，就是想请公子进京，鼎力相助。”

“洛北之外，寰宇之内……”江酌在他这满腹经论里呵笑一声，“褚大人是一心为民，江酌佩服，只在下庸碌，没什麽远大志向，圣上都没办法的事，我一个庸人，除了自扰，又能做什麽？”

“江公子是先皇之子，与圣上是血脉兄弟，单凭这一层身份，便能叫暗中支持秦王的朝臣倒戈！江公子只要愿意回京，便能叫秦王收敛羽翼！”

“先皇之子……”江酌只觉得可笑，“我父亲已死，我母亲早亡，亲友家破人亡……我连自己身边的人都护不住，圣上想让我替他收拾秦王？是还没有睡醒吗？”

褚遂是忠义之士，听江酌一而再，再而三拒绝，血气翻涌：“秦王为一己私欲，滥杀无辜，致使清白之士沦亡，致使无辜百姓遭殃，如此行径，您真能看得下去吗？”褚遂喝问着，“您能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吗？”

从平阳，到余家，再到屯田，一桩桩一件件，江酌想不知是谁所为都难。

元春那句话说得对，为什麽会这样。

是啊，为什麽？

都是因为他。

可他站在村子里，周围火光沖天，他那麽渺小，只能护住一个元春——他帮不了庄家，帮不了余老，甚至帮不了屯田村的百姓，他什麽都做不了……可他什麽都不做，也还是会害了他们……

江酌袖袍中的手微微发紧，声音冷硬，几乎是咬牙道：“我看得下去。”

“什麽？”褚遂不可置信。

“……褚大人若看不下去，可以离开。”

褚遂眉头紧皱，追问着：“我可以离开……可江酌，你真的还能独善其身吗……如今，越来越多的人知晓了你的身世，你便是再不想，也该为身边的人考虑考虑。”

江酌眯起眼睛，问他：“什麽意思？”

“……曹司马已然知晓公子的身世，公子觉得，秦王会放过他吗？”

江酌一脸阴郁，直言道：“是你告诉他们的。”

“曹小姐聪明绝顶，是他们自己猜出来的。”

江酌笑起来，下一瞬，猛然提起褚遂的衣领，把人抵在亭中：“江霁因我而死，庄家因我而伤，余老因我名誉扫地，屯田村因我寸草不生，褚大人问我知不知道？”

褚遂向来肃正的面容因江酌的动作而破出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