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阙表情骤然冷肃下来，他沉默着凝视伏珊良久，末了才缓缓开口道：“所以你当年离开之前，知道自己多半是回不来了，是不是？”

伏珊面对白阙尖锐的质问不禁犯了怯，因而并不回答，只是自知理亏地笑了笑。

白阙的呼吸变得越发粗重。伏珊以为他定然要与自己秋后算账，痛斥自己负心薄幸、冷酷无情，气急了甚至还会落下两滴泪来吓唬自己，未料到白阙却是呼出一口长气，只是将自己又搂得更紧了些，就此重归了平静。

他哪里有资格责备伏珊呢？白阙黯然的想，自己如今所为与当年的伏珊难道不是如出一辙？一面待对方极尽温柔，一面又默默地朝死路上奔去。

过往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白阙在心酸之余很是自责。自责当年不该在得知伏珊怀有身孕时表现的那般兴奋欣喜。自己当时实在是太忘乎所以了，忙忙碌碌的去準备各种将来会用到的东西，完全忽略了伏珊眼底那抹焦虑不安的情绪。

她当时肯定是有些害怕的，若提前知晓神仙産子是那般惊险的过程，如何能不怕？

可是自己完全没有察觉到，像个傻子一样，整日就知道傻乐。而她见自己这般期待，又怎能毫无顾忌地泼凉水，将心里的担忧坦然讲出来。

乐极生悲啊，他在心底苦叹，短短几日，他从极喜落到极悲的境地，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灵魂，哀痛得不能言喻。

从那之后，他好像会下意识地控制自己，不敢太高兴，生怕接不住会紧随其后的精神暴击。

双眼泛起一阵酸痛，白阙侧过头，遥遥的看向远方的云海，若有所思的开了口：“我记得你那时怀楹儿的时候，我跟你说让你放心，等孩子生下来我负责照顾，肯定不让你累着，我肯定能照顾得很好。现在想起来真后悔啊。”

伏珊柔声问道：“后悔什麽？”

白阙咽了口唾沫，咽下喉咙里的肿胀感：“我就应该说我根本不会照顾孩子，笨得要命，你若不在，孩子只能自生自灭，这样你心里就会有牵挂，走的时候就会多考虑一下，不至于那麽决绝。”

伏珊轻笑出声。

“阿珊。”白阙再次开口：“如果当年你我对换，走的那个人是我，你会怎样？”

伏珊也循着他的目光看向远方，云霞映在她眼眸里，是嫣粉色的一片：“你是了解我的，我向来薄情寡义，没有太多感情，所以你若走了，我左不过是难过几日，然后该做什麽便做什麽。日后若遇上哪位容色俊美的小郎君，我会主动亲近他，说不準哪日一高兴就将他带回昆侖墟，日日厮守在一起，然后彻底将你忘了。”

白阙回头去看伏珊。

伏珊用眼角余光斜睨着他，唇边勾出一抹浅笑：“所以啊，你得稳稳当当的把我身边的位置占住了，否则我可不能保证将来会发生什麽。”

白阙轻轻一抿唇，只在心里默念道：“若你真能做到你说的那般，那也很好。”

最相思（二）

伏楹端着温好的清露酿, 站在后面默默注视着爹娘的背影，直到伏珊察觉到他的存在，回头唤他：“楹儿, 站在那里做什麽？快过来。”

伏楹缓步走上前去，心里仍想着刚才的场景。

天朗气清，云海翻涌，清风如绸纱般扑在人脸上, 还有一双互相依偎在一起的人影。他觉得那幅画面很美, 美得令人陶醉，无法自拔。

此前他见过不少仙界的仙侣，他们要麽相敬如宾，要麽数千年不见一面，名存实亡。而像自己爹娘这般富有感情、又时常惹得人惊心动魄地从未见过。反倒是人间有不少夫妻与两人类似。

由此可见长生并非绝对的好事。长久的岁月会使人麻木，会将血肉化作木雕泥塑, 抹杀掉原本鲜活热烈的色彩, 那人活着又与行尸走肉有何区别？

伏楹跪坐在二人身边, 将酒杯斟满, 先递给伏珊，再递给白阙。

伏珊接过酒杯抿了一口：“楹儿不喝吗？”

伏楹站起身：“不了，你们聊吧, 我去后山摘些仙草, 留着日后炼丹用。”他说完，很自觉的转身离去，不打扰二人相处。

半晌, 他摘完仙草回来, 再看二人时发现娘亲的头正抵在爹爹的胸口上一动不动，是个睡熟了的模样。

白阙察觉到伏楹走近, 比了个手势招呼他过来，及至见他脚步在身侧站定了，才小声对他说道：“抱你娘去榻上歇着。”

伏楹愣了一下：“为什麽是我？”

白阙笑的有些尴尬。他方才给伏珊施了个引梦决，打算趁她睡着了偷偷离开，哪知把人弄睡了，才意识到自己此刻身体还太虚弱，力气竟不足以将伏珊抱去榻上。他带了几分讨好对伏楹说道：“帮帮忙，爹身上有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