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台之上(224)

作者:观野


灯船入水。

“跟我一起哪里都去得,”沈霜野撩开她的薄纱,认真道,“高楼也好,星河也罢,我总会接住你的。”

他忽而拉着谢神筠一仰,薄纱在风中飘落。

水中千盏明灯倒影延绵,沈霜野抱着谢神筠坠下去,坠入满湖星海清梦之中。

湖上海鲲化鹏,明灯飞天,光影迤逦而动,拖出长长尾羽,轻飘飘拂过湖下一双人影。

——

今夜中秋,岑华群当值政事堂,天子恩慈,今夜没有宫禁,特许内宦宫人可以聚在一处饮酒玩乐,岑华群便也让政事堂中伺候的内侍自去了。

他上了年纪,眼神有些不好,因此将堂中的烛烧得旺,外罩一层绛紫宫纱,稍稍中和了烛光的刺眼。

“你那眼睛,晚上就别装着勤恳的模样办公了,”吕谨掀帘进来,“往日倒也不见你这样努力。”

岑华群脾气好,是个老好人,正和吕谨这样温吞话少却又精明十足的人坐到一处。

“还有两处,我斟酌着改改。”岑华群道,“上了年纪,不服老不行了,便连写道折子也觉得力不从心了。”

外头隐隐有嬉笑喧闹之声。

“工部主事的堂官定了,岳均。”吕谨道,“一年之内连升三级,这人命好。”

“丁卯之灾,端南遗民,哪里命好?”岑华群一心二用,没有擡头,“陛下如今要重用因丁卯之灾入朝的监生,他们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他们因先帝开恩擢入国子监,是天子门生,自成一党。又因为丁卯之灾中家破人亡,既无家世为靠,也无亲友助力,真真是再好用不过。如今天子为其平反,又加以重用,他们便会对皇帝感激涕零了。

“我听说这是郡主的提议?”

岑华群终于写完了,把笔墨摊开晾干:“是啊,你别忘了,郡主也是端南遗民。”

“到底是天子外家,谢氏虽然倒了,但日后焉知不会有起複之日啊。”

“陛下的母亲也姓谢,母子之情,哪里是那麽容易割舍的。”岑华群道,“天子家事,我等还是不要妄议了。正巧,你今夜来了,帮我看看这几份文书,我——”

吕谨却已经起身:“今日中秋,我要回去了,岑公还是能者多劳吧。”

“欸……你这人。”岑华群没好气地嘟囔一声。

“对了,那折子,别留着了,”岑华群忽地叫住他,“找个机会烧给贺公吧。”

很多年前,张静言那道诉灾的折子入了中书省,然后不见了。

吕谨停在门边:“早就烧给他了。”

他掀帘出去,朱瓦飞檐照出宫灯如海,静夜阒然。

延熙年的最后一个中秋节过去了。

第 74 章

昭明二年, 冬月。

今年天干,入冬之后就没下过两场雪,偏生天儿又冷, 院里栽的花木都见天的憔悴下去。

谢神筠昨夜没睡好,额间花钿便描得豔,鬓边没缀珠玉,另戴了金蝶粉钗步摇冠, 丰润盈辉。

早膳用得简单, 一碗小米粥,两碟白菜丝,竹帘卷起透光,池上流水疏竹,都透着股冷清劲。

阿烟记挂着昨日谢神筠提过的事,道:“长安的米价已经涨到了两百钱一斗, 如今又临着年节, 眼瞧着还要再涨。”

谢神筠没什麽胃口, 勉强将粥喝完了:“关中今年粮食欠收, 供给长安俸食本就困难,入冬之后水路也难行,运转就更困难了。我瞧着今年天干, 明年只怕还有灾情。”

“若是长安物价再涨, 宫里只怕都要断供了。”杜织云道,“自太宗皇帝时便有移都洛阳就食的传统,也不知明年会不会去。”

“难说。”谢神筠道, “陛下不喜洛阳。”

这两年天子一直在长安, 从未去过洛阳。其中固然有皇帝体弱不好长途跋涉的缘故,但更要紧的是太后临朝时极爱洛阳, 洛阳朝官都是她一手提拔起来的,几乎成了大周的第二个政治中心。

李璨一心想要消除太后的政治影响,自然要淡化洛阳的存在。

“年底户部的账还没算出来,俸禄也都没发,这个年不好过,”谢神筠用完茶水,起身道,“今日入宫我再同几位宰相提一提。”

天冷,政事堂前的两颗桂树绿叶都卷了边。

谢神筠来时看见内侍提着水伺候,生怕这两棵树熬不过这个冬天。

“今年冬日还未见两场雪。”谢神筠立在檐下,道,“明年只怕有旱情。”

“已经让司天监和司农监在拟个章程出来了,只是四时天象,非人力能扭转。”岑华群也正为此揪心。

“我昨日出宫时听到长安粮价涨到了一百八十钱一斗,今晨再让人去问,竟是已经涨到两百钱了。”谢神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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