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台之上(129)

作者:观野


他再没有多问,从容离开。

沈霜野眸色渐深,裴元璟压根没问昨夜谢神筠是死是活,没有见着谢神筠的尸体,他如何能笃定谢神筠已死?

除非——

沈霜野目光转向太极殿,琉璃瓦反着天光,锋芒足以灼伤人眼。

谢神筠的生死裴元璟根本不在乎,梁园已毁,谢神筠便只能是个死人了。

再有,梁园烧得那样干脆利落,光凭裴元璟和郑镶可做不到这一点。

沈霜野在那锋芒中慢慢想到一件事:

谢神筠不该逼死太子的。

——

沈霜野从宫里回来,换下了朝服,这才往拘着谢神筠的别院去。

小院安静,连春日惯有的鸟叫虫鸣也一并消隐,东厢门窗大开,婢子守在廊下,屋中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那位娘子还睡着呢。”钟璃轻声道,“我们不敢相扰。”

她是沈霜野从近卫里拨出来的人,对谢神筠的身份来历也心知肚明。

沈霜野闻言目色稍沉。

谢神筠勤勉之名在外,这样的时候着实少见。

“着人去看过吗?”沈霜野忽然想起来什麽,“她身上有伤,易起高热。”

谢神筠昨日苦战,伤都在皮肉,沈霜野请大夫看了,又让婢子给她上了药。

但受伤之后本就容易风邪入体,最要人看顾。

钟璃低声回禀:“娘子就寝时不许有人在帘外伺候,我们都得退到外间。”

她顿了顿,还是说,“我瞧着,她昨夜怕是根本不曾入眠。”

帘纱要换成浅色的,寝间里高低错落的连枝明烛却彻夜未熄,但整整一夜,深帐中都没有传出半点声响。

夜间何等寂静,那锁链一碰便会撞出声响,里头却半点声音也无。

钟璃几次想要上前查看,还在帘外时便能听到谢神筠平静的声音响起:

“何事?”

音色冷淡疏远,在暗夜中显出别样的凉。

钟璃便不敢再近前。

沈霜野已至廊下。谢神筠戒心深重,又兼心思莫测,如今受制于人却不代表她会就此束手无策,必须盯紧了她的一举一动。

“里间和外堂都守严了,”沈霜野的冷酷在这句话里显露无遗,下一瞬忽又温情起来,道,“去请大夫来,下次让她用过早膳再睡。”

沈霜野跨进门去,晴光入户,那云水蓝的帘纱已层叠高挽,珍珠翠屏上描出一笔墨影。

他生得高,能越过屏风看见谢神筠临窗独坐,银链自她衣裙之下蜿蜒而过,反照出冰冷锋利的光芒。

那锋芒刺进沈霜野眼底,让他陡然生出比昨夜还要深重浓烈的情绪,生生止步。

半月窗前落了一案残花,谢神筠随手拿起一本杂记,拂掉了封面上的残瓣,余光便瞥见屏风后多了一个人影。

她没在意,径自翻着手中书页,锁链在腕间轻轻垂落,磕在地上。

片刻后,沈霜野若无其事地停在屏风外,声音听不出波澜:“听说你昨晚没睡好。”

“任谁被锁着,也睡不好。”谢神筠翻过一页,冷淡道。

若谢神筠此时能看到沈霜野,便会知道他的目光一直长久的停在那些锁链上,深不见底,能将人吞噬殆尽。

“我以为郡主该习惯才是。”沈霜野像是对屏风上的鸟雀起了兴趣,“北军狱的手段郡主见得多了,也用得多了,这对郡主来说不值一提。”

谢神筠重重阖上书页!

“你说得对,司空见惯的东西,确实不值一提,”谢神筠行走间拖动铁锁,却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昨夜我把它套在你脖子上的场景,才值得回味呢。”

她转过屏风,那冷漠清寒的面容便一览无余。

沈霜野黑沉沉的目光锁住她,蓦地,他极短促地笑了一声:“你同我说这个,是想重温旧梦吗?”

昏暗灼热的记忆强硬袭来,,因着此时天光大亮,又凭添了一分禁忌。

谢神筠袖间锁链碰出一声响。

“我昨晚没睡好,不曾做梦。”谢神筠淡淡道,“倒是你,好像还没睡醒。”

谢神筠的口舌之利沈霜野是领教过的,极少有人能在口头上讨得便宜,偏偏他尤爱与其针锋相对。

“我今日得起早入宫上朝,甚是疲累,当然比不上郡主閑适自在。”

“你要是愿意,也可以来同我换一换。”谢神筠瞥他一眼,腕间衣袖垂落,便露出了腕上的银环。

沈霜野的目光在她的手上一碰即分。

谢神筠的双腕从来配的都是金钏白玉,殊不知这冰冷铁锁才阖该衬她。

似她这样的人,就该深闺紧锁,才不至于为祸世间。

“这就不必了,这银环太小,我戴不进去。”沈霜野道,“你与它相衬,阖该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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