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予声声(240)

作者:纸鹿


今日那何家老太待她比亲孙还要热络,陆迢坐在下首,把秦霁看得明明白白。

她不自在。

前几日马车上与她遇见,那副打扮和行动,分明是想走。

陆迢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倏尔一顿。

她真的什麽都不记得麽?又或者,她都想起了什麽?

今日秦霁说她在江省长大,陆迢清楚,这与那天一声声的表哥一样,都是为了诓骗自己。

原来再认识一次,她还是想同他撇t清。

晚风吹进来,沁着丝丝凉意,身上药气被吹散的同时,陆迢胸口一阵发痒,忍不住掩唇,连串咳嗽从指缝溢出。

胸腔起伏震颤,撕扯着将愈的伤口,裂开一道道细缝。

痛也好,痛起来,反倒不那麽难受。

待药气散尽,陆迢在衣箱里寻出一件月白菱纹直裰换上,在镜前坐了些时候。

秦霁看脸,表现得虽不明显,可于细微处的不同,陆迢知道。

譬如那个何晟,她喊得再亲切,目光在他脸上都是一滑而过,从不多看。

一个时辰过去,天黑下来。

秦霁从净室出来,长发还披散在肩头,湿漉漉往下滴着水珠。

到了屋外,她没让采莲跟进来,“你去歇罢,我擦干头发就睡了。”

秦霁晚上一贯不要人伺候,是个极省事的主子,采莲并未多想,如往常一般自己回偏房。

蜕巾裹着湿发一遍遍揉搓,指尖变得皴皱,秦霁也没有发觉,视线停滞在一片虚空。

她本来就打算走,听到今日这话,更是非走不可。

今日看到的那辆马车,一派权贵之气,前面赶车的小厮都是高高仰着头,不拿正眼看人。

自己这回,一定会给何家人添不小的麻烦。

这样做算什麽呢?

忘恩负义还是恩将仇报?总归都不是好词。

可是秦霁不愿意为这三年赔上自己一生。

她没有选过。

窗边飞过一只鹧鸪,断续的叫声让秦霁回过神来,一晃眼,烛盘上堆满了蜡油,只剩下短短一截烛芯还在茍延残喘。

夜已深,秦霁毫无困意。

她推开对着院中的支摘窗,翻了出去。

一轮圆月挂在茕茕夜空,月光浸透了秋末的凉。

秦霁走到院墙边,一擡头,身体里像是有某种记忆被唤醒,伸手攀了上去。

再醒神,她坐在院墙之上,擡眸便看清何府的各间院落,外面街道也能看到一些。

秦霁侧了侧身子,边看着那几间院落,边谋划几日后的出逃路线。

何府做着药材生意,前门临街,处处热闹,离衙门也近。

后门却截然不同,走个五里七里,便有一处矮山坡,那山坡归何家所有,早些年专门雇人在那里种了药材。

近年药材铺子生意冷清,那处山坡跟着荒废下来。

良久,秦霁叹了一道,肩脊微微松懈。视线随之下落,意外撞进一对漆黑明亮的瞳仁。

陆迢仰首对她一笑,“何姑娘,好巧。”

这算巧麽?

是有人处心积虑才对。

三更半夜,也不知他在这里站了多久。

秦霁默了默,决定不搭理他,回房里去。手撑在墙头缓缓折身,转到一半,她膝窝忽地一软。

脚下没有任何凭倚,离地面还有好长一段,黑漆漆看不清地面。

刚刚是怎麽上来的?

秦霁坐在墙头,扣紧了砖瓦,一时不敢再动。

这样的高度其实摔不出重伤,只是……她余光注意着还站在原处的人影,他似乎在笑。

秦霁憋着一口气,扭头问他,“你还不走麽?”

“我有一物尚未还给姑娘。”陆迢语气诚恳。

秦霁看向他的手,似乎真拿着什麽,她提高警惕,“什麽东西?”

陆迢掌心展开,里面是秦霁那天留在他车厢的银锭。

“是姑娘的钱,不义之财弗受,我特来还。”

这人一脸正直,好像这锭银子真是对他莫大的羞辱。

秦霁眉心蹙了一瞬。

院墙有些高,好在面前这人身量也不短,他递过来,是可以拿到的。

她小心翼翼弯下腰,伸出了手,纤白指尖几次经过陆迢掌心,却始终差着一点。

秦霁不想与他废话,小心往墙外挪了一点,再弯下腰,指尖总算能摸到男人的手。

接着,她便从墙头滑了下去。

衣裙被瓦楞勾破,人却毫发无伤。

陆迢把她从怀中放下来,柔声问道:“伤着了麽?”

极为关心的语气。

秦霁怔然一瞬,看向自己手上被捏出的五道指印,银牙紧咬。

无耻。

明明是他把她拽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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