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予声声(224)
作者:纸鹿
临窗的黑漆螺钿云腿案上放着两个长条漆盘,再没有一点多余的位置。
漆盘上各盖着一条绸缎,他擡手掀开,黢黑的眸中铺开一道朱红,徐徐占满他的眼睛。
这是他为秦霁準备要试的嫁衣。
凤冠霞帔,三书六礼。只差一点,她就成了他的妻。
只差那麽一点。
可她一直想走。
全是假的麽?秦霁。
黄花梨木匣放在嫁衣上,里面的答案将朱红锦缎压出一道道浅褶。
也在他的心上压出一道道褶皱,更像一把炼火,日日夜夜架着他反複炙烤,无一刻能真正合眼。
陆迢止不住去想,如果他没有将她逼紧,如果他迂回将她送走,如果他待她再好一些是不是就——
没有如果。
陆迢打开木匣,取出里面带字的纸张,是她亲手所写,只有秦霁的簪花小楷才有这种飘逸。
陆迢将一张张翻开,到最后一页时蓦地停了下来。
这上面不再是哪一种书体,而是秦霁自己的字——
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
她抄的不是什麽祈福的佛经,是《清静经》。
连日来胸口的闷窒在这时达到峰顶,一抹腥甜沖向喉间。纸张在空中微微颤动,陆迢怎麽都捏不紧。
是他一直拦着秦霁,让她不得不走那样髒臭的密道,让她独自面对燎命的大火。
他的声声,因他而死。
都是他的错。
窗棂被寒风不断拍打,吱呀声里,一片雪花从窗缝飘进屋内,在一汪暖热的血水里化开。
第 104 章
三年后。
京城。
傍晚的更鼓响过一回, 眼见宫门重新打开,月白鹤纹的衣角飘摇擦过。在外停了许久的华盖马车终于转动车辕,朝街道上驶去。
经过的小内监瞪大了眼, 啧啧直叹,“也不知是哪位贵人,面子忒大。”
关上的宫门也能重新打开。
他刚从司马监调过来,对这宫中的事情几乎是一概不知。与他同行的内监回头看了眼, 悄声道:
“这位可不得了,三元及第的状元郎, 当初满京城的闺秀都青眼有加。几年过去,现又当上了正三品的刑部侍郎,今上身边的大红人。”
见这司马监的小内监惊讶地说不出话,同行的内监笑了笑, 做出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 凑近脑袋与他道:
“这位大人的前程可远不止于此,他还是当今长公主唯一一位亲外孙,圣上与长公主姐弟情深, 他这麽晚才从宫里出来,估计是又被留下——”
还未说完,两人一同“哎呦”叫了出来,看清后面的人影时, 扑通一声, 双双跪倒在地。
“冯公公。”
穿着绛紫长袍的冯公公收回拂尘,乜了他们一眼, “你们这帮短命鬼, 莫不是舌头太长了吊在外面閑的发慌?谁的舌根也敢嚼?”
那可是陆大人,陆世子, 这个报仇不嫌晚的性子,给他知道还得了。
前几年明明还是金陵的知府,调头就能办下江南铁矿案,屯兵案两桩大案,把自己顶头的上司卢大人踩进泥底,自己当上了江南通政使司的通政使。
卢大人是什麽人物?宦海沉浮三十余年的老手,谁见了不说一句老奸巨猾,谁承想会折在这样一个年轻人的手里。
他升迁后,户部的日子眼见变得不好过起来,去年那一次贪赃案,足足斩杀了上百人,户部里的人几乎是重新换过一遭。
此事明面全权交给大理寺查办,若不是他整日侍奉圣上,只怕永远也发现不了这里面原也有陆侍郎的手笔,知道的时候不可谓不心惊胆寒。
短短三年,陆迢在正四品的位置连升两任,已从当初金陵的知府大人变成了刑部的陆侍郎,亦是深受今上信赖的宠臣。不过二十四岁,在京里已是炙手可热的权贵人物。
夕阳染红云霞,恰如当日处刑台的石阶上流不干的人血。
马车驶出熙攘的街道,一路未停,辚辚之声径奔城门而去。
*
京郊城外。
一辆不甚起眼的马车也在往城门处赶。
听得车厢内一阵阵的咳嗽,扶青松了松缰绳,“老爷,京城就快到了,咱们是否停下来歇会儿?”
老爷流放时积了不少弊病,从甘州到京城的路不短,一路颠簸过来,不好再加重了他。
车厢内坐着的男子已过不惑之年,两鬓超出这个年纪该有的霜白,身材削瘦,穿的衣裳这两年总是要宽出一截。
南边细细的雨这几年在他脸上添下不少褶皱,腰板依旧是直直地挺着,闻言摇头,“无妨,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天将晚,城门终于出现在视野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