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录江湖(119)
小叔有多小?小到只比我大六岁,祖母生他的时候难产死了,一年后祖父也死了,教养他的责任就落在了我爹娘的身上,虽然论辈分他是我的叔叔,可我们一块儿长大,论情义跟兄弟也差不太多。
我满百日的时候爹爹将我摆在大桌上抓周,我抓到了他的剑穗,爹爹很高兴,说我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一流的剑客,我娘却不开心,她说:“小锦不许学剑,还是好好读书罢。”
无论什么事儿,我爹都不敢违拗我娘的意思,所以七岁之前我都没有被允许去花家的武馆。
一岁时我生了一场大病,高烧十日奄奄一息,郎中说我要夭折了,娘抱着我一直哭,爹爹也快要急疯了,后来二叔请来了一位波斯神医,用一种很奇怪的法咒将我救活了,娘带着我去庙里还愿,和尚说我命中多劫难,须得充作女儿教养方能活得长,所以我的童年十分杯具,十岁之前都只能穿裙子。
我五岁那年初春,娘在卧房里疼了三天三夜才生下弟弟,次日便因为血崩去世了,爹爹难过极了,看着我小小肉团儿一般的弟弟日夜垂泪。
从那以后爹爹就不太愿意见我了,我不明白为什么,拽着他的袍角让他抱我,他哀伤地看着我,让乳娘把我带走,以后好几个月才来看我一次。
本来没了娘我就很伤心,这下连爹也不理我了,我难过的要命,问小叔为什么,他说:“小锦,你长的跟你娘太像,大哥瞧见你就会难过。”
我想我爹不是最喜欢我娘的么,怎么反倒因为我长的像娘就不愿意见我了?
大人的世界太复杂,我弄不懂。
后来小叔又劝我说:“没事儿,你是大哥的长子,他怎么会不疼你,等你到了十岁,换了男装,就不那么像大嫂了。”
我努力长大,虽然爹爹不理我,可家里其他人对我都好极了,外面人对我也很好,六岁那年乳娘带我去看庙会,之后就有人来我家提亲,说要给我说个婆家,这件事成了我的耻辱柱。很多年后爹爹叫了同一个媒人来替我去给江南穆家三小姐提亲,他看了我很久才说:“啊,原来是你啊大小姐,十来年没见你怎么出落的这么英武,小人差点认不出你了!”
因为穿裙子,从小我就是堂兄弟们的笑柄,我的外号跟我娘一样,叫做“苏州第一美人儿”,不过对她来说是褒义的,对我来说则是极端的贬义,我反抗过,也为此抽过我三弟的耳光,可没有用,后来我渐渐也习惯了,在青罗巷挂牌的时候南总管还拿这个名号搞过噱头,效果不错。
七岁那年爹爹终于想起了我,叫人带我去前厅,我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叫了声“爹爹”,跪在地上给他磕了头,爹爹叫我起来,哀伤而又眷恋的眼神看了我许久,叹了口气说:“小锦,你已经七岁了,从明天起跟着你三叔学剑吧。”
本家的孩子从五岁起就开始练剑了,我已经七岁,前些年一直跟着一个师父学丹青,不知道我爹抽什么风,居然忽然想起让我跟三叔练剑。
事实证明,练剑这种事儿,还真的要讲天分,虽然我学的最晚,可十岁那年已经成了平辈的孩子里剑术最高的一个,随着功夫越来越好,我也越来越牛气,照镜子的时候隐约感觉自己已经有了大侠范儿,虽然有点搞不清是少侠还是女侠。
纵然穿着裙子扎着辫子,但只要我长剑出手,堂兄弟们还是很服气地叫我“大哥”,幼小的我深刻地体会到,作为一个男人,如果你长的太美,最好身手好一点,拳头硬一点,剑法绝一点,这样地位就能高一点。
十岁生辰前两天,我十分兴奋,因为终于可以穿男装,梳发髻了,下午裁缝给我送来了袍子,小叔帮我穿上,看了半天“噗”一声笑了出来,三两下扯下袍子给我换上裙子:“小锦,你这个样子我还真不习惯,不然还是穿女装吧,让大哥再给你招个上门女婿也还不错。”
我拎着裙摆挥舞着长剑和他战做一团,因为怕打坏了房间的家具陈设,我们很快就从屋里打到了屋外,从长廊打到花园,最后来到了池塘边。
小叔掉下池塘的时候我吓愣了,过了半天才扯着嗓子开始喊救命,然而一切都晚了,他被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断了气。
爹爹赶来的时候小叔的身体已经凉了,只有心口还有一丝热气,我浑身发抖站在小叔床前,心里又害怕又伤心。
爹爹什么都没说,一个窝心脚踹在我身上,我“咕咚”一声倒在地上,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小叔的床上,他躺在我身边,我心惊肉跳地想:不是吧,我也死了,居然和他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