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烨虽意外，目色依旧平静，等他继续说。

“但是，我不能不顾坞中子弟的死活。”萧云从深有顾虑地说。

黎烨知他何意，默了片刻，问道：“你想怎麽样？”

他攻破了那麽多坞壁，并非全靠武力，也有许多坞主与他谈判，无非就是想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只要不过分，他会适当考虑。

“我想保坞中百姓依旧安稳，萧氏族人，寿终正寝。”萧云从看着黎烨说。

黎烨笑了下，“只要坞壁纳入大齐治下，坞中百姓，就是大齐子民，没有人会破坏他们的安稳。至于萧氏族人，只要安分守己，寿终正寝并不难。”

萧云从没料到黎烨会如此云淡风轻，“那，坞中的子弟，不想随齐军前往长安的，能留下麽？”

黎烨面色微变。

萧云从继续说：“坞中子弟，是儿子，是丈夫，是父亲，他们走了，妻离子散，这日子，哪还算得上安稳？”

黎烨不再说话。

萧云从的要求过分了，留下青壮儿郎，就是留下了一批训练有素的兵力，他不答应，圣上也绝不会答应。

“你的针该拔了，我去叫苏大夫。”

黎烨转身去唤苏鸾儿，却见她并未走远，就在房门外的廊下，看着夜色若有所思模样，听见他脚步声，竟转目看了过来。

夜色很浓，他只能感觉她应当是在望着他，但那目光中是何情绪，却难以辨别。

不等他开口，她朝他走了过来。

走近房门，映着烛光，他才看清她的面容。

她的目光确确实实在他脸上短暂地停留了一息，虽然短到不足以分辨那眼神中的意味，但与往常的冷漠似乎有些不同。

苏鸾儿为萧云从拔针，黎烨却未离开，依旧站在旁边，就这般生生看着，看着她撤了针，又对萧云从嘱咐几句，告辞，才随她脚步离了萧云从房间。

“苏大夫。”快到北厢房，黎烨突然喊停她的脚步。

却又沉默了很长时间，才开口：“我，也想学，行针。”

他脑子里快速编织着借口，试图找一个非常充分的理由，让女郎不能拒绝。

冥思苦想之际，听到一声回应：“也好。”

黎烨疑心是他听错，望着她背影，问了句：“你答应了？”

“嗯。”苏鸾儿轻轻应了一声，却并未转过身来。

黎烨大步行至女郎面前，看着她的眼睛，再次问：“你答应了？”

他虽希望她答应，但没料到她这麽快就答应，不似她一贯的态度。

其中必有反常。

“怎麽，你反悔了？”苏鸾儿目光平静，看着黎烨。

黎烨高出她大半截，她要望他的眼睛，便须仰着头，这般僵持了一息，她累了，收回目光，转身离去，“那就算了。”

手腕却又被人握住，阻了她的脚步。

“没有反悔。”他语声笃定，说着话，却没有放开她手腕，仍旧紧紧握着，目光落在她面庞上，深深地望着她。

不知为何，他总是想这样近距离地看她，虽然她眉目之间总有一丝冰冷淡漠，像颗荆棘扎在心头上，让人隐隐作痛。

纵是如此，他也不想放开她。

苏鸾儿挣了挣手腕，目光冷下来，叫他放手。

“黎壮士。”萧云从的声音自房内传来，虽不重，却带着沉沉的告诫，告诫他安分守礼，不要唐突。

黎烨朝萧云从望了眼，放手，微微挪身，不再挡女郎回房的路。

目送苏鸾儿回房，黎烨擡步去了诊房。

诊房内放着一具真人等高的木头人，上面标着密密麻麻的穴位，针灸第一步，就是要把这些穴位记清楚。

黎烨盯着木头人默记穴位，看到右腿膝盖处，见上面有一道朱砂做的特别标记，画的好像是一道伤疤，约有一拃长。

走近细看，才发现这木头人的双腿并不一般长，右腿要短些，右脚下垫着一块木板。

愣了愣，黎烨又细看这木头人的身高，比他略矮些，好像与……萧云从相当。

他忽然又生了烦躁，再t不想看这木头人一眼，正要起身，瞥见旁边的木箱里放着一双鞋。

一双新鞋，没有穿过的痕迹，瞧尺寸，是双男人的鞋。

鬼使神差的，黎烨竟拿出来与自己的鞋比了比，不出所料，不是他的尺寸。

可笑的很，怎麽可能是他的尺寸？

黎烨想不透，为何有些时候，自己的行为会那麽荒诞，甚至不受他的控制。

比如方才抓着女郎手腕不放，再比如女郎给萧云从撤针，他竟就站在那里看着二人行事。

明明站在那里，显得很多余。

黎烨收回神思，正欲把鞋放回原处，看见木头人的脚，想了想，把鞋套了上去，完全相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