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每逢正旦日，他都会穿一身新裁的紫绫袍子，束发的玉冠也要换新的，从头到脚，都要新岁新气象。

今日他虽也穿着紫袍，但不是新裁的，她依稀记得，这袍子还是他们在武安王府过的第一个新年，她为他量身，布料、纹样都是她为他选的。

他的肩头上有些点心渣，白花花黏糊糊地一片，看着像是饴糖，大概是女儿不小心给他蹭上的。

他以前最忍不得髒，一粒饭渣落在襟前，只有一点微小的痕迹，几乎看不出来，他也要换掉整个袍子。

苏鸾儿又望向黎烨，他看护着女儿，听女儿好奇地望着沿路风景，问东问西，有时正经答一句，有时就胡说八道。

概是察觉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黎烨那厢吸引着女儿注意，这厢就递给苏鸾儿一个鞶囊。

苏鸾儿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女儿攒的压祟钱。

女儿对钱看得重，爱攒钱，没想到，叫黎烨诓了去。

苏鸾儿再次看向黎烨，若有所思。

···

青龙寺的庙会是长安诸寺中最为繁盛热闹的，小夭一下车就像只撒欢儿的兔子蹦蹦跳跳，东奔西顾，所幸全程有黎烨照护，省了苏鸾儿的心。

概因昨夜放纵狠了，苏鸾儿没走多久便有些乏累，让黎烨带着小夭去玩，她到旁边歇歇。

小夭自是欣然应允，黎烨却道：“都歇歇吧，一会儿再逛。”

“不行！”小夭逛得兴起，不愿在这里蹉跎时间，不準黎烨歇着：“你收了我的钱，不能偷懒！”

黎烨瞧女儿跋扈模样，也不相让，“收你钱不假，但可有说过我要抱你几个时辰？再t者，收的只是抱你的钱，你弄髒我衣裳，怎麽算？还有方才，我叫你骑大马看骆驼，又怎麽算？”

小夭哪里算得清楚这些，但看黎烨神色不好惹，撅着嘴怏怏不语。

苏鸾儿兀自低着头喝茶，并不管两人拌嘴。

一家三口茶摊上正歇脚，忽听旁边座位上叫茶的声音很熟悉。

苏鸾儿擡头，见是黎烨的三弟黎煊，还有突厥公主和他们的女儿。

突厥公主也瞧见了苏鸾儿，望她片刻，竟撇开原来的位置，坐到了她的同桌。

也在这时，黎烨挺身站在苏鸾儿身后，手中牢牢攥着女儿防她乱跑，目光却盯着突厥公主。

“大哥，我们都以为你忙的很，正旦日也没空回家呢，原来，是有正事啊。”

突厥公主瞧一眼苏鸾儿，又去瞧黎烨牵着的女娃，和善地问她：“你几岁了？叫什麽名字？”

小夭不认识突厥公主，看看阿娘，没有收到阿娘指示，便不答她的话，只瞪着眼睛看她。

黎煊也走过来，看看小夭，又看看黎烨，施礼叫了句“大哥”，对突厥公主道：“走吧。”

黎煊想尽快逃离这场偶遇，突厥公主却不听他的话，看苏鸾儿片刻，忽然说：“苏博士，不如咱们去暖阁里歇会儿？”

这是邀她单独说话。

苏鸾儿与她不熟，无话可谈，喝尽杯中的茶，起身辞道：“不了，还有很多热闹没看呢。”

她要走，黎烨便也抱起女儿，随她转身。

“大哥，母亲病了，你真不回去看看她麽？”突厥公主扬声喊住黎烨。

黎烨无动于衷，想来黎煊既也来了庙会，母亲的病大概无妨。

“大哥，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不会太久。”黎煊也说道。

苏鸾儿没有看黎烨，只是自他怀中去抱女儿，打算先走一步，给他们兄弟说话的机会。

黎烨却不放手，不仅不放手，还抓住了苏鸾儿手臂，不準她离开。

他一手抱女儿，一手牢牢握紧苏鸾儿，就这般回头看黎煊，示意他有什麽话但说无妨，沉静肃然的目光也告诫他，不要出言不敬。

黎煊默了会儿，缓缓开口：“年后，我也要离京了，去云州任职。”

“我们都去。”突厥公主补充。

他们也要离开武安王府了。

黎烨愣怔片刻，微微点头，沉默一息，只道一句“珍重”，再无别的话。

“大哥，回家一趟吧，或许母亲已经变了主意呢。”黎煊又劝。

黎烨明白他所指何事，经这麽多波折，三郎四郎都要离京了，母亲大概会妥协，会同意他娶鸾儿进门。

但今时不同往日，母亲同意与否，都不重要了。

黎烨没有说话，转身离去。

他很快涌进人海中，仍是那般一手抱着女娃，一手坚定地握着苏鸾儿。

突厥公主怔怔望着那两大一小三人影子，忽涌上一股深深的挫败感。

她从没有尝过失败的滋味，更不曾想过，自己会一败涂地，四年前，她以为黎烨于她而言唾手可得，今日才知，不管他曾经朗朗如天上明月，还是落魄如地上微尘，她都抓不到手里，连他一丝一毫的顾望都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