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很快, 陈敏礼就气势汹汹来了。

那时候陈思聿刚服用完五石散, 正散开头发, 穿着薄衫，仰面躺在榻上, 而姜宝颐的魂魄便蜷缩在陈思聿身侧陪着他。

这是陈思聿一整天最放松的时候。

自从姜宝颐坠崖身亡之后, 陈思聿开始整晚整晚睡不着, 全靠五石散和汤药吊着, 每次只有这个时候, 他才能卸下重重的枷锁, 拥有短暂的平静。

但今日, 这份平静却被陈敏礼打断了。

陈敏礼不顾下人的劝阻沖进来，面目狰狞指着陈思聿怒骂：“你这个孽障！你读这麽多年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那可是五石散啊！！！服用者最后非死即残你知不知道！你……”

“知道。”陈思聿拢好衣衫, 慢慢坐了起来。

“知道你还刚服用？你……”

“我死了或者残了，不正如你们所愿了麽？”陈思聿掀起眼皮，目光凉薄而嘲讽看向陈敏礼。

他们父子之间每次见面, 除了吵架还是吵架，以至于他们之间早已经无法正常沟通交流了。如今陈思聿一句‘我死了或者残了, 不正如你们所愿了麽？’瞬间将陈敏礼钉在原地，让陈敏礼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姜宝颐看着他们父子对峙, 到最后, 陈敏礼怒极甩袖离开。

而陈思聿在榻上又坐了片刻，然后将门窗大开, 外面寒风呼啸，明明已到立春了，可外面却是白雪纷飞，陈思聿站在窗边吹了片刻冷风之后，开始更衣梳发。等他做完这一切时，便有靖国公院中的仆从来请，说是靖国公请他过去一趟。

陈思聿便整理好衣衫，神色平静的过去了。

过去之后，果不其然陈敏礼也在。

陈敏礼从陈思聿那里离开之后，便径自来找靖国公了。他这个儿子，他是管教不了了，他只能来找靖国公，希望靖国公能出面管教一二，让陈思聿迷途知返。

而靖国公戎马半生，性子耿直正派，最厌恶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如今他身体刚痊愈，就听说他最为看重的长孙竟然私下在服用五石散时，靖国公当即便又气又怒。

陈思聿甫一进来，靖国公便怒声道：“跪下！”

因为说这话的人是靖国公，陈思聿当即便掀袍跪下。

“我问你，你可有服用五石散？”

“有。”

听到这个回答时，靖国公倏忽攥紧扶手，一脸山雨欲来风满楼之色：“服用多久了？”

“两月有余。”陈思聿如实道。

靖国公听到这个答案，当即气的一把拍断了扶手，然后猛地站起来，怒声道：“来人，把我的鞭子拿过来。”

陈思聿自幼在靖国公膝下长大，但靖国公从未打过他，这是第一次。

一鞭接着一鞭抽在陈思聿身上的同时，靖国公还在厉声让他背靖国公府的家训。陈思聿脸色苍白，但却跪的笔直，靖国公打一鞭，他便背一句家训。

姜宝颐试图阻挡，但却是无济于事，只能干着急跟着掉眼泪。

而陈敏礼将此事告诉靖国公，是想着自己的话陈思聿听不进去，让靖国公出面劝陈思聿不要再服五石散了。但他没想到，靖国公竟然会直接对陈思聿用家法。

而陈思聿性子执拗，靖国公每打一鞭时，都会问他可知错，陈思聿却不答。

到最后，陈敏礼终是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声道：“你祖父如今身子刚好，你还要将他再气病不成？”

这件事，只要陈思聿认声错，保证不再服用五石散，靖国公便不会再揪着不放了，可陈思聿却偏偏不肯服软。

如今陈敏礼提到靖国公身体时，陈思聿顿了顿，在又一次靖国公问他时，他这次终于回答了，但他没回答自己知错，而是说：“我想见她。”

这个她不言而喻指的是姜宝颐。

靖国公高高扬起的鞭子，因为这四个字，却顿在了半空中。

姜宝颐同陈思聿自幼相识，他们青梅竹马长大，少年成婚相濡以沫四载，走的每一步，他这个做祖父的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姜宝颐不在了，靖国公知道陈思聿心痛难捱。但他没想到，陈思聿为了见姜宝颐，竟然会私下服用五石散。

沉默须臾，靖国公终是松了口：“没有下一次了。”

“好。”这一次陈思聿答的很快。

靖国公盯着他看了片刻，终究是让他起来回去了。但陈思聿在离开之前，却突然郑重朝他磕了三个头，然后同靖国公说：“祖父，孙儿不孝，您保重身体。”

陈思聿在同靖国公道别，但靖国公却没听出来，他只背对着陈思聿，示意他回去上药。

而陈敏礼原本也以为，这件事就此结束了。但直到这天夜里，陈思聿当着他的面，杀了陈思愆时，陈敏礼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