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女人只会拔剑(121)

作者:存宁


女萝站在窗边,神情冷淡,邹羿不以为意,由衷赞美道:“昨日善嫣姑娘出手果决,英姿飒爽,已令在下惊豔万分,今日冷若冰霜,又是另一种美,美人果然千变万化。”

他面容俊美,一身红衣更显潇洒,折扇在手,端的是倜傥风流,“听满妈妈说,姑娘擅舞,尤擅《逐香尘》,不知在下是否有这荣幸一睹姑娘舞姿?”

“没有。”

邹羿剑眉微挑,没想到会被如此不留情面的拒绝,他倒不生气,因为在他看来,美人是有资格高傲的,便含笑落座:“那姑娘可否愿意为在下烹茶?”

正好女萝也想知道他来找自己所图为何,另外三个人又去了哪里,“承蒙公子看得起。”

她有一双极为修长的手,烹茶时愈发赏心悦目,连指尖轻擡的弧度都令人沉醉,邹羿充满欣赏地看着,薄唇一张,吐出两句诗来,“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

女萝手头动作一顿,似笑非笑:“昔为倡家女,今为蕩子妇。蕩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邹公子是瞧不起我,还是在讽刺我?”

邹羿只是随口赞美她的手好看,没想到女萝竟将后面两句念了出来,他擡手轻咳,连忙道:“在下绝无此意,只是一时情迷,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姑娘海涵。”

见女萝没有说话,他语气中顿时满是爱惜之意:“姑娘生得天人之姿,何苦在这样的地方蹉跎青春?倒不如寻个良人托付终身,未来也有依靠,总好过在这不夜城朝不保夕。”

女萝对邹羿会说出这种话一点都不意外,逼良为倡,劝伎从良,大概是男人最爱做的两件事。

她擡手为邹羿斟茶,言笑晏晏:“既然如此,公子为何还要来这烟花之地?若是男人都不来,哪里还会有倡伎?”

她读书读得多,那些个才子佳人的故事不知看了多少,成眷侣者不占十之一二。诗人才子们最爱歌颂女人贞德,他们宿于青楼醉卧花丛,挥毫而就一篇篇脍炙人口的文章诗句,无外乎赞扬美人琴声,环佩叮咚,写天会老情会散,写怀才不遇写倡伎多情,拿倡伎的玉殒香消红颜薄命来比对自己,骄傲于倡伎对自己肝肠寸断情有独钟,又嘲讽伎子凉薄,最后轻飘飘丢下一句萍水相逢互为过客,青楼薄幸万般皆空。

可迄今为止,女萝不曾见过比女人还惨的男人,如果一个男人极其悲惨可怜,那麽一定找得到比他更悲惨更可怜的女人。

诗人才子满腹的才华与抱负,却只谈情爱不见倡伎悲惨,看不见强颜欢笑,看不见这繁华与美貌背后的血泪。

女萝不相信男人们不知道倡伎的痛苦,每一个到这里的僄客都心知肚明自己在做什麽,他们丢弃自己的道德,践踏她人的尊严,享受的便是这份来自女人的悲苦哀嚎,他们的快乐建立于此。

因此邹羿的赞美并不能打动女萝,只会令她无比厌恶。

邹羿素来怜香惜玉,风花雪月,尤其爱美人,但他的“爱”就像是人在怜悯一条无主的流浪狗,看似关怀的表面下隐藏着身为男人的高高在上与施舍。

就像奴隶主偶尔也会短暂地怜悯一下自己的奴隶,然后接着剥削、吞吃,如果哪个奴隶因这虚僞的关怀而感到幸福,甚至陶醉,那麽她将永无解脱之日。

邹羿长相英俊,对女子又惯会惜玉怜香,因此这是头一回在女人面前吃不开,他愣了下,对女萝解释道:“善嫣姑娘,在下并无恶意。”

女萝笑意不变:“公子有没有恶意,不是公子说了算,而是要听的人感觉。”

甜言蜜语对女萝来说没有用,邹羿笑了笑:“姑娘为何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难道姑娘不信,这世上也有如我这般男子,没有瞧不起姑娘,只会欣赏姑娘怜惜姑娘?”

女萝没有回话,反问道:“公子可知这不夜城有多少名倡伎?”

邹羿微怔:“这倒是不知。”

“这不夜城总人口约莫有百来万,是修仙界最大的销|魂|窟,其中倡伎要占一半,公子只瞧见我等头牌光鲜亮丽,却不见那些躺在小屋中浑身溃烂只能等死的女人,与其怜惜我,倒不如去怜惜真正的可怜人,公子是看不到,还是不想看?”

谁能不知道倡伎并非自愿,人人都知,人人不管。

高贵的修者更不会怜悯凡人,这一点,她在杀死陛下之前便已明白,人生在世,有些人为龙凤,有些人为蝼蚁,上天不公,但既然她得到了力量,就不能无视这片丑恶与痛苦,她决不做冷眼旁观他人坠入地狱的恶徒。

“倘若运气好些,这里的倡伎如公子这般会投胎,说不定如今也是震慑一方的修者,可她们偏偏命苦,投生在了普通人家,被父亲卖,被夫君卖,被兄弟卖,好端端走在路上也要被捂住嘴套了头带走,公子出身名门正派,修者追求大道,却对人世间女子这般惨状视而不见,焉能飞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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