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在什麽时候换了衣服，青袍玉冠，容光焕发，俊美面上带着閑淡微笑。

淩一棠现在也是这样的微笑，比了个“请”的姿势，两个人就像多年老友，无比自然熟悉地在同一张桌上吃茶閑谈。

这的确是场閑谈，他们无数次在朝堂遇见时也是像这样说些不轻不重的话。

两杯清茶过后，淩一棠摸摸袖中的合帖，上面写着陆玉音跟他的生辰八字，当日陆父将小女儿托付给淩家，他便决定要好好呵护她，后来发生了太多意想不到的事，她开始躲他、不愿见他、不再跟他交心……慢慢偏向另一个男人，为那个男人生育孩子。

或许还有机会。

他在斟茶中，一擡手，袖袍中的红色合帖稍微往外掉出些，淩一棠不动声色放回去，面色自然。

顾景桢眼神骤然变得幽深。

不难猜出婚帖上写得是谁跟谁的名字和八字。

“定南王催促得紧，我也该走了。”

他要走了，淩一棠捏着合帖，欲要开口说话。

顾景桢最后仰头一饮热茶，似乎有些燥热，他站起来，对着帘缝吹来的冷风松松袖摆，大踏步往外走去。

松开袖袍的那一瞬，他腰带上的香囊露了出来，一眼瞧得出是陆玉音的手艺。

门帘一晃，日光把淩一棠的脸照得雪白，那些话就卡在喉头，再也说不出来。

因为他嗅到一股极其细微香甜的气息。

那是陆玉音的味道。

少年时候，他们曾在河畔相拥，柔软细腻、潮湿的……香甜令人沉醉，他清楚那种香气会在什麽情况从她身体里发出。

他不用知道顾景桢用了什麽制香法子做到的，但如果不是二人浓情蜜意，哪来这等春闺妙事？

她若是不愿意，怎会恩爱缠绵呢？想必平日里便有不少夫妻乐事，妙趣横生，别有滋味，岂容外人置喙？

霎时，他鼓起的信心瞬间丢到九霄云外，呆愣愣坐着，意识到自己彻底没有机会了。

大雪纷飞，席帘不再晃动。

顾景桢快步走出亭子，走得又快又急，脸色如天色般阴沉得能滴出水。

婚事合帖，呵，还真是名正言顺啊……

“驾！”

疾驰中的冰冷风霜都难以熄灭胸腔中的燃燃妒火。

他快要疯了，嫉妒疯了，他得到了那个姻缘符还是夹杂海棠花瓣的，对比起那刺眼的红色合帖，让他气得发疯！

雪中马蹄痕迹很快被掩盖。

月余之后，陆熙仪也是这样疾驰去往皇宫求旨和离，她向来擅长为自己打算。

111   丸结（下）

◎陆熙仪毁容◎

“顾夫人这边请。”

巍峨皇宫, 内侍带领陆熙仪穿过无数长道，去往太后住的慈宁宫。

身后的两个小太监战战兢兢端着礼盘，其中一个礼盘里是陆熙仪交还当初太后亲赠的玉环。

皇宫森严, 长长的廊, 四四方方的顶。

一眼看不尽的层层宫门，头上的天却只有井一般大。

初进宫的人，哪个不是小心翼翼，敛气屏声, 就连这一宫的主人、天下之主, 在这偌大宫中，亦是常觉烦心。

皇帝轻吁一口气，望望蓝天，出了慈宁宫门, 独自走在长长石阶。

最近的烦心事有很多，只有在早晨照例给太后请安，走在这一段路时, 才有消停清净的时刻。

这时, 后面被特意斥开的太监内侍小跑上前, 提醒道：

“陛下，皇后娘娘已準备好秀女的画卷跟册子，等您今儿去过含章殿，凤藻宫那边……”

皇帝冷声打断：“知道了。”

那小太监一抖, 便不敢再说话，低着头退去。

皇帝很年轻，面容英俊, 气势威严, 前几年因根基尚且不稳, 没心思操心后宫的事，如今有太后催促，皇后便帮忙张罗着选秀的事。

好不容易有一刻的放松，小太监一提醒，皇帝的好心情蕩然无存。

忽然，他眯起眼睛。

因为他看到一个很美的女人。

宫门前的花圃里有无数花朵，他只注意到一丛玉兰。

洁白似雪，却不及花前的她姝丽圣洁，摄人心魄，好似此处是广寒宫，她正是那玉魄冰魂的仙子。

皇帝的呼吸一滞，不由慢步下了台阶，身后小太监忙忙跟上来，要说这人的身份：“那位是……”

皇帝一擡手，小太监止住声。

她感知到有人注视着的灼热目光，低头赏花的视线自然而然转落在他身上，抚着鲜豔花枝的手一缩，一瞬有些慌乱，却又恢複如常。

美目盼兮，巧笑倩兮，浅浅一个微笑行礼，就让皇帝的心一蕩，那带着点傲气的清冷劲让他热血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