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又没声没息的, 似将委屈全都压在了心底。

他向来不爱思索什麽, 这会儿头绪更是烧得干净, 空茫茫的脑中何物也不剩。

思绪僵滞, 连身体也忘了动。

哭了？

他从没见过她掉眼泪, 倒是常见旁人哭。

那些将要死在他手中的恶妖魔物, 死前十之五六都要哭一番。

伏在地上, 撑着痉挛的身躯，涕泗横流地求他饶一命。

他理所应当地以为，泪水便是露怯、惧怕的表现。

是被刀剑逼出的懦弱失态。

那麽，她为何要哭？

衡云子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试图理解她落泪的缘由。

只是思绪一转, 脑子就疼得厉害。

头疾发作的短暂空当里, 他恍恍惚惚地记起什麽。

好像曾有什麽人掩面跪伏在他身前，泪水从指缝间止不住地往外涌。

那人泣不成声, 喉咙里仿佛烧了堆火旺旺的炭，凄厉道：“你当我是死了，是躺在棺材里的一具尸首吗？怎不难过，怎不难过！我已是疼得……心如刀割。”

是谁他想不起来了。

但这话好似有些用处。

是了。

难过所驱。

前后不过几息, 衡云子便想清楚了此事。

他往前一步, 作势上前。

眼看着他靠近，裴雪尽只觉兵在其颈, 但好在足够冷静。

刚才那何处结契的话衡云子定是听了去，这会儿虽面色平静, 心中却必然有怒。

这人行事向来没个分寸，要弄不好，只怕会要他性命。

保住躯壳，以免露出端倪为上。

思及此，裴雪尽平稳住呼吸，意欲开口解释。

却动不了。

他微怔，瞳仁不受控地紧缩一阵。

不知为何，目下他竟像是被冰冻住一般。莫说肢体，连眼睫都没法眨动，更开不了口说不出话。

灵术。

他即刻反应过来。

定是衡云子使了灵术。

他尝试着在心底提醒桑褚玉，却发现竟也没用。

就连心绪，也仿佛凝滞住了。

那方，衡云子已走至桑褚玉面前。

桑褚玉：“你——”

“褚玉，”衡云子擡手捧住她的脸，指腹轻轻擦拭着眼泪，“那话便这般让你难受？”

他温声细语的，眼中还沉着点儿宽慰的浅笑。

要在旁人看来，只当他是个什麽好脾性，这般耐着性子哄人。

但桑褚玉对他多有了解。

这人脑子向来有毛病。

八成憋着什麽疯劲儿。

她下意识移过视线，想看一眼后侧方的裴雪尽。

只是眼神刚动，衡云子就倾俯下了身。

他仍是捧着她的脸，却微张开了口。

随后，他舔了下她眼下的泪。又顺着浅浅的水痕往下，带着压抑的怜意，轻轻吻住她被泪水洇透的唇角。

又一阵极有耐心的吮舐。

仿要将那点儿苦涩全咽进他的腹中一般。

温热的痒意随着他的舔吻拂过面颊，桑褚玉万没想到他会这样。

“……”

她擡手推他：“在哪儿沾上的狗脾气。”

衡云子没应声，而是在站定后咬了下舌尖。

那点苦涩还余留着，令人没法忽视。

他眼珠子一转，倏然看向僵立不动的裴雪尽。

察觉到他的视线，桑褚玉往右迈了步，隔在两人中间。

“我没事，”她道，“不过结契的地方罢了，在何处都行，你——”

她本来还想说句“你别与温仙友计较”。

但在话脱口的前一瞬，她又咽回去了。

总觉得要是说出来，情况只会更遭。

于是她岔开话题：“你说的那从坟里跑出来的东西，找着了吗？”

“尚未。”衡云子稍顿，轻笑，“阿玉这般挡在面前，别不是怕我伤他。何须担心，我知晓的。若真伤他，反会叫你难受——是麽？”

桑褚玉迟疑片刻，点头。

“原真是这样。褚玉，他在你心中，竟已有了这等分量。”衡云子眼梢微挑，笑出了声，“可眼下你们似乎闹得有些不愉快，不若暂且分开，彼此也好冷静冷静。”

他这话说得在理，桑褚玉却总觉哪儿不对劲。

平日里不正常的人突然正常了，那才是真正的反常。

可刚这麽想，衡云子忽看向裴雪尽，问：“衔季，你以为呢？”

桑褚玉顺势看向身后的人。

却见裴雪尽冷着张脸，语气稳重平静：“既有争执，还是容鹤岭静思，下回再谈为好。”

他只说了这话，并未送出心声。

脸上神情也无异样。

桑褚玉便以为他是想先支开衡云子，以防再生事端。

由是她颔首：“那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