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月(50)

作者:栖风念


他薄唇轻啓,说着这些闻所未闻的话。那右手指尖还残余点点未干血痕,与沈老夫人脚旁那张休书血印契合到一处。

沈老夫人不敢信自己听到了什麽:“休?——你、你说——”

“第二,昔年宣宁老伯爷与本官父亲义结金兰,兄弟相称,如今的宣宁伯,自是本官叔父。雪姑娘更乃本官唯一的小妹。小妹为人低调,素不喜张扬给本官添麻烦,故而从未在人前言明寒家与雪家的金兰之交。她不提及,你们便当本官死了,如此欺淩本官的妹妹——这个梁子咱们算是结下了,必要笔笔清算,绝不放过。”

这话,谁听了不胆寒啊?

放眼整个京城,有哪户人家能受得住寒沧烈的一句“这梁子咱们算是结下了”?

沈老夫人纵是怒气沖天,可伴随生的恐惧一点也没少:“一派、一派胡言……你以为老身会信你的话?你们两家若是有交情,难道全京城的人都瞎了眼吗?我看不是交情,而是私——”

“第三。”

寒沧烈声音更沉,更暗,如同裹挟漆黑浓重的雾,让人在其面前开口都艰难:“也是最重要的。本官今日前来,是救人性命,你们将宣宁伯府的嫡姑娘关于荒凄偏房,大门落锁,令她高烧虚弱,无人问津,若本官再来迟一步她很可能香消玉殒!种种行径,实乃草菅人命之举——无论作为狱署司的掌权人还是她的兄长,我寒沧烈,都有资格带她离去。如若谁敢传出半字捕风捉影的言论,就自己掂量掂量。”

在场之人,无不心神一凛。

有时候话不必说的太满,说的太满,反而失去了恐吓之意。“掂量掂量”这四个字,已足够千斤之重,再多的,那也不是他们能掂量得起的了。

这一回,连沈老夫人也紧闭了唇。

寒沧烈实在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了。

望着地上那轻轻巧巧的白纸黑字,她浑身的气血都往头顶涌:

——休书?还是休夫?!

沈老夫人嘴张了半天,紧握拐杖的手攥至青白色,终于,又缓缓松开。

这一晚上噩耗接踵而至,她是猪油蒙了心,脑子糊涂了。

不低头又能怎样呢?寒沧烈已说到这种程度。即便,日后闹到皇上那里,皇上做了主,判他们沈家有理,讨回一个公道。可她的轻照,也成了继往开来第一个被夫人给了休书的男子,沦为茶余饭后的笑柄谈资,他日后在京城如何立足??

沈家从来都得罪不起寒沧烈。以前是,现在也是。何必为了一个雪月沖昏头脑,刚硬着不肯服软?

想通这一层,沈老夫人语气缓下许多:“寒大人,你我何必如此剑拔弩张呢?历来哪曾听过休夫——”

“沈老夫人。”

寒沧烈打断:“小妹还在高烧昏迷,本官赶时间送医。若是方才的话说的不够清楚,现下只重複一次。”

“本官与纣南侯府仇怨已结,休夫只是开始,还有许多笔账,待小妹清醒后,一点一点慢慢算。”

沈老夫人忍了又忍:“寒大人,我们沈家,的确家风严厉了些,但确确实实没有苛待媳妇……古往今来,还未听说过休夫之事,堂堂男儿怎能受如此折辱?这不是把脸面往地上碾——”

对面男人阴寒一笑。

沈老夫人噤声,心中七上八下打鼓。

寒沧烈耐心告罄,语气漠然:“老夫人若实在记性不好,也没关系。这些话等回了狱署司,本官也会一五一十与沈轻照说一遍。”

说完,寒沧烈再不瞧对面,低头看了眼怀中雪月,她安宁乖巧,毫无声息。

紧了紧手臂,寒沧烈转身阔步离去。

跨过门槛时,他微微侧头:“将休书收好。狱署司乃太祖设立,尊皇命而生,淩驾于三公九卿之上。本官指印非随意之物,切记妥善保存。若敢损毁,只怕代价你们纣南侯府付不起。”

凛冬月色下,他背影挺拔,抱紧怀中姑娘,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老夫人愣愣看着,直到寒沧烈的背影已看不见,她还目不转睛。

张嬷嬷担忧唤道:“老夫人,老夫人……”

“他刚才说的话,你可都听清楚了?”沈老夫人嘴唇颤抖,“这是断断不肯放过咱们侯府了吗?侯爷与我,就只留下轻照这麽一个儿子,悉心栽培数年,教的他文武双全翩翩风采,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在京城扎稳了脚跟,皇上面前,也甚是得脸……难道——难道就要这样毁于一旦了吗?”

“寒沧烈刚才说,他与宣宁伯府有故旧之情,怎麽可能?!这麽多年他们两家都从无来往!曾经那些情谊……是,那是雪氏的大伯父和寒老将军的结拜之情,可是自他二人身死之后,他们两家就断了交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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