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前，把苏锦书逼退了一步。

苏锦书靠在柜台上，擡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他，他脸上的烧伤做的能以假乱真，此前混沌的眼眸终于撤去了僞装，恢複了幽深明澈。

“你太狡猾。”苏锦书道：“明明是我在质问你，你却倒打一耙，我不信。”

陆锡道：“你擅弹琵琶，多年后，你会娴熟完整的弹一首将军入阵曲，你乳名阿荇——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所以，你告诉我，你叫小水草。”

他说话太蛊惑了。

苏锦书这麽一听，竟然觉得有道理。

她恪守住了最后的底线，摇头说：“不。”

不是真的。

夜里厅中没有点灯。

陆锡的视力早已适应黑暗，他盯着苏锦书看了一会儿，道：“将来的你会更聪明，也会更加不动声色。”

苏锦书脑海中浮现出那张画。

无论如何，画中人都没法和她自己重合起来。

苏锦书混乱之下厉声道：“你不要在我面前提她了！”

她几乎是吼出声的，回音一波一波的蕩开。

二楼，程嬷嬷房间的灯亮了。

唐九屋里也有了动静。

程嬷嬷提了一盏灯，焦急的踩着木梯下来。

唐九出来时手中已经提了刀，问：“怎麽回事？发生什麽了？”

陆锡在他们出现之前，便已经退开了几步，他深深看了苏锦书一眼，随后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门向两侧敞着。

夜风溜了起来，卷起了厅堂里一些散落的纸。

唐九关上的门窗。

程嬷嬷拉着她回到房间。

苏锦书坐在床头浑浑噩噩，仔细回味着陆锡刚才说的那番话。

陆锡走出棺材铺，管姝从后面跟了上来，歉然的唤了一声：“主子。”

她那小徒弟畏惧门主的威压，怕挨教训，没敢往前面凑。

陆锡没有追究他们的乱来。

其实他平静的外表下，心里早就搅成一团了。他疾步前行，魂不守舍般，喃喃自语：“没关系，让她冷静几天，等淮安事一了，我带她走……即便是强娶，我也要她跟了我。”

管姝听着这话，心里也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怕不是真魔怔了……

陆锡从来不是个甘心认命的人，否则他也不会入了暗门，混到如今这个地位。

他早习惯把一切人和事都抓在自己手里，撒手是绝不可能的。

陆锡疾行中猛地停下脚步。

管姝差点越到他前头。

陆锡平複了情绪，道：“你说这一切会是徒劳吗？”

管姝本着安抚为上的原则，肯定的说道：“不会。”

暗门中人，从来不知道什麽是徒劳。

陆锡在原地停了一会儿，忽然又掉头往回走去。

苏锦书重新躺回了床上，依然没琢磨清楚这是怎麽回事。

正烦躁不安时，帐幔微微一动，被人从外面撩开。

陆锡悄无声息的又潜了回来，站在她床前。

他已经卸掉了脸上的疤，拨开帐子的手也恢複了原本的修长无瑕，他甚至连那些灰扑扑沾满木屑的袍子都换掉了，一身赤黑的锦衣，金线绣云纹，贵不可攀。t

苏锦书有点烦，翻了个身，不理会他。

陆锡缓缓坐了下来：“是我错了。”

苏锦书背对着他，问：“到底是谁错了？”

陆锡换了一身衣裳以后，比刚才冷静了很多，温吞道：“这件事，连我自己都没有完全弄明白，就这麽突兀的告诉你，连累你也烦心，是我的错。”

苏锦书依然不理他。

陆锡不走，就这麽坐在床头，安静的像是不存在一样。

过了小半个时辰之久，苏锦书忽的坐起身，盯着他的双眼，道：“我不是她。”

陆锡点了一下头。

如此贴近的距离，两人的鼻尖轻轻擦过，苏锦书也没有因此而后退，她继续道：“可你心里想着是她。”

“是你。”陆锡冷静地纠正。

苏锦书摇头：“我不信你，你自己都是个糊涂的……你证明给我看。”

陆锡道：“你跟我走，我们不在京城呆了，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过你想过的日子，可以开一家棺材铺，你糊纸扎，我做棺材……这样你会开心一些吗。”

苏锦书依然摇头：“不，只要我这张脸还在你面前晃，你随时随刻都能想到她，对彼此都是折磨。”

陆锡轻声道：“不会再看到她了，也不会再想起她。”他拿起苏锦书的手，慢慢抚上自己的双眼。

苏锦书圆润的指尖触摸到他的眼睑和睫毛，多麽脆弱的地方，她不由自主放轻了挣扎。

只听陆锡道：“把这双眼睛送给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