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舟渡(63)
作者:燕识衣
皇帝动作一顿, 笔尖在奏折上留下一个墨点。他缓缓擡头, 略有些浑浊的双目盯住卫凛,意味不明地问:“你这是在为他求情?”
“臣并无此意。”
皇帝缓缓点了下头,慢声道:“斩草需得除根。朝中的一双双眼睛都在盯着朕的态度,崔家二子不除,则不足以威慑宵小。”
“臣明白,”卫凛长睫低垂,“只是近来天气严寒,文人体弱, 怕是受不住诏狱冷寒。”
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微光。
让崔缜无声无息地死在诏狱里, 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皇帝沉吟着又看了他一眼,“寒玦此举,恐怕引火烧身。若是惹起什麽大动静,你少不得要受些牵连,朕也难保你万全。”
卫凛神色很淡,“臣份内之职。”
闻言,皇帝思量片刻,点头应下,“那此事,便交由寒玦去办罢。”
**
诏狱。
崔缜受过杖刑,疲累地倚靠着潮湿冰冷的石墙,双眼微阖。
牢房外忽然响起脚步声,在一片空蕩幽暗中显得尤为突兀。他没有力气睁眼,更没有心思去理会,然而没过多久,脚步在他的牢门外停下,接着“哗啦”一声,有人解开锁头,推门走了进来。
听见动静,崔缜咬了咬牙,撑着墙壁,勉力坐直了身子,睁眼看去。
竟是卫凛。
他没穿锦衣卫的公服,只穿着寻常的襕袍,披一件玄色大氅,手中还拎了坛酒。
崔缜一时有些发愣,卫凛却自顾自地在他对面坐下,揭开酒坛的布塞,慢慢倒了两碗酒,桂花的醇香逸散出来,沁人心脾。
崔缜隐隐明白过来,平静地问:“卫大人亲至,可是崔某时辰到了?”
卫凛将一个酒碗轻放到他面前,淡淡道:“卫某敬慕崔大人品性,故而来此送上一程。”
崔缜吃力地挺直脊背,缓慢摇了摇头,“崔某与卫大人道不同,不相为谋,还请直接动手罢。”
说完,他闭上了双眼,一副引颈就戮的从容模样。
“崔大人这古板性子,倒与我师兄很像。”卫凛也不恼,只轻扯了下唇角,“说起来,我还曾与他有一坛桂花酒之约。”
崔缜心头一紧,睁开眼看向卫凛。
月色寒凉,一缕清辉穿过高墙上狭小的孔洞,淡淡映照着他清俊的眉眼,有那麽一瞬,竟显出一丝哀伤。
不知为何,崔缜有种说些什麽的沖动。牢房内安静了半晌,他忽而低声道:“卫大人与我的一位故人,亦有三分相像。”
卫凛已独自饮尽了一碗酒,正拎着酒坛向碗中再添,听见崔缜这话,手腕微微一颤,桂花酒洒了一滴在草席上,转瞬消逝无痕。
他神色不变,放下酒坛,好似漫不经心一般:“哦?是麽。”
崔缜沉默地看着卫凛的眉眼,忽而想起十四年前,第一次见到卫清晏时的情景。
那是在徐太傅创办的白檀书院。
盛暑的正午,蝉鸣阵阵,同窗们大都趴在桌几上小眠,他独自一人走到书院后的桂树荫下,背书。
他并不聪颖,甚至有些笨拙,旁人两遍背下的东西,他总要五遍、七遍,甚至还有些磕磕绊绊。
父亲嘴上不说什麽,但他隐隐察觉出自己很让父亲失望,同窗也在背后悄悄议论,说他简直不像一门三状元的崔家子孙,说他被太傅收作弟子全是因为家世显赫,更有甚者,说他将来只怕连秀才都考不中,于是他只能以勤补拙,然而往往越是着急,偏偏越是背不出。
那时他正急得鼻尖冒汗,手心狠狠攥紧,冷不防却被什麽东西砸中了胸口,他下意识伸手去接,触感冰冰凉凉,低头一看,竟是个林檎。
“要吃果子麽?井水里湃过的,最是消暑!”
少年崔缜循声看去,不远处,一个陌生的小小少年嚼着根草梗,沖他咧嘴而笑,阳光下,小少年一侧脸颊上有个浅浅的酒窝。
突然被打断,他有一点点恼,也有一点点羞赧,但还是认真地行礼,一板一眼地答:“多谢好意,在下背书,不便分神。”
小小少年大摇大摆地走近,在他身边坐下,笑着道:“大好夏日,就该晒晒太阳,吃些冰果子,休息好了才背的出嘛。”
看着那张肆意的笑脸,他有些羡慕,又有些怀疑,“……真的?”
“真的!”
到底是少年心性,他将信将疑放下书册,慢慢吃完了手中的林檎。
凉丝丝的,很甜。
或许当真是心神放松的缘故,那一卷书他果然背得很是顺畅,印象尤为深刻。
后来他才知道,这个小小少年是他先生新收的弟子,卫家二郎,卫清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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