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舟渡(176)

作者:燕识衣


皇帝情绪激动,一时又犯起了咳疾,直咳得满脸涨红,颤着手指向帘外,“去,去调金吾卫,立刻把他给朕押来!快去!”

事发过于突然,又是如此要命的大事,刘冕已惊惧至极,一面在心中飞速盘算着如何给宁王报信,一面应下,转身要出去传令。

皇帝忽又叫住了他,从牙缝里挤出字来:“还有萧旭,去给朕把这逆子——”

刘冕心头一跳,忙站定回身,屏气等着皇帝的旨意,浑身绷紧,好似已经拉到极致的弓弦。

皇帝极用力、极用力地攥紧了引枕绸面,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嘶哑着嗓子道:“宁王那边……暂且按下来,待朕先审过卫凛,任何人,不得走漏消息。”

刘冕颤着声应是,出门传令。

临近十五灯节,京城各处都是一派新岁的喧腾氛围,长街架满灯山彩楼,成千上万盏花灯灼灼辉映,灿然耀目,人流往来如织,正是热闹。

突然之间,远处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队铠甲鲜明,手持长刀的金吾卫喝开人群,策马驰过街巷。

“让开!官府擒人,速速避让!”

街上行人惊呼四起,连拉带拽着,匆忙躲避。

金吾卫直奔到卫府门前,又迅速地分作两队,一队四散开去,几步一人持刀锁路,一队在门前站定。

街外灯火通明,热闹非凡,此处却冷清阗寂,只有门口挂了两盏灯笼,院中黑黢黢一片。

领队的千户心中稍感不安,既怕人已被惊动,不在府中,又怕人还未知情,一会要动起手来。

这锦衣卫指挥使的名头,任谁听了心中都有几分怵意。

他强行压下杂思,上前叩门。

好半晌,门内都没有半分动静。

千户眉头一紧,咬了咬牙,回头正要示意部下强行破门,大门忽然被人从内打开了。

卫凛就站在门内,神色平静地向一衆官兵望去。

裹了油毡布的火把在夜风中嘶嘶作响,火苗狰狞跃动,映亮他淡漠的眉眼。

千户定了定神,手持令牌,上前道:“奉陛下之命,请殿帅随我等入宫问话,多有得罪,还望殿帅莫要见怪。”

卫凛目光中露出几分嘲意,“无妨。”

廷辩

夜色正沉, 寒风凛冽,呼啸着卷起粗干的雪粒,迎面扑在脸上, 如利刃刮骨。

卫凛神色平静地走进暖阁,如常向皇帝行礼。

然而他跪了半晌,上首的皇帝都没有丝毫回应, 暖阁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一时间仿佛连空气也僵凝起来。

刘冕垂首侍立在皇帝身后,用眼尾偷偷瞟着在场衆人的神情。陆烽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强自克制着,咬紧了牙关, 大气不敢出一下。

一片死寂里, 时间变得无比难熬,陆烽只觉自己腿上阵阵发麻,就快要站不住了, 卫凛仍旧稳稳地跪在原地, 神色无波无澜,脊背挺直着,像冬日里一棵清寒的孤松。

不知过去多久,上首的人终于沉沉开口,“卫凛,有人告你欺君罔上,勾结宁王,为其遮掩私贩火器的罪证, 你可有解释?”

皇帝的嗓音因为剧烈的咳嗽而嘶哑发粗,缓缓刮过耳膜, 像是要用鏽蚀的钝刀生生磨割下一片血肉。

卫凛神色一变,意外地皱起了眉,“陛下,不知此言从何而起?臣身为锦衣卫,只效忠于陛下,岂会与皇子勾结?”

皇帝两道眼锋死死地钉在他身上,语气森然:“你当真不曾?”

“是。”卫凛挺直脊背,沉声道:“此等重罪,臣自不敢犯。更何况,私贩火器一案具已查明,与宁王无分毫干系,不知臣为其遮掩罪证的说辞又是从何谈起。”

暖阁中又落入一片寂静,皇帝忽地冷笑了一声,一把抓起炕桌上的条陈向他猛掷了过去。

“好个不曾!你给朕好好看看这是什麽!”

卫凛跪在金石砖上,一动未动。

“啪”一声闷响,整齐而锋锐的书角狠狠砸在他的眉骨上,瞬间刮出一道口子,一条细细的血线转眼顺着他的眉尾淌了下来。

皇帝怒到极处,这一掷用尽了全力,脱手后,整个人急喘着,伏下身子剧烈地咳嗽起来,刘冕急忙上前给他抚胸捶背,奉上热茶,“陛下,陛下您别急,要保重龙体啊……这其间,说不準有什麽误会呢……”

好半晌,皇帝缓过劲来,哼了一声,“是误会麽?”又颤着手指向立在一旁的陆烽,“你,你去与他分辩个明白!”

陆烽忙应了声是,上前一步,对着卫凛寒声道:“事到如今,卫大人竟还要欺瞒于陛下麽?敢问卫大人,去岁兴元赌坊的掌柜吴奎曾招供,称其受人指使攀咬崔家,然而在卫大人移交给刑部的卷宗里,却丝毫未提,可有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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