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舟渡(116)

作者:燕识衣


她忽然想到一个人。

沈妙舟当即站起来,看向柳七,问道:“前些时日,大同总兵家的二公子赵怀青是不是来找过你?”

柳七应了声是,“他来询问秦姑娘的下落,属下看过您的手信,就让人带他过去了。”

“那你知不知道,他在大同的宅子位于何处?”

柳七点头:“离咱们这不远,就在太平街街尾。”

沈妙舟眼前亮了亮,连忙寻来纸笔,写下一封手书,吹干墨痕后仔细折好,交给柳七,“你去把这封信交给赵怀青,说是我有急事相求,一定一定要亲手交给他,不要让旁人沾手,记住了麽?”

“是,郡主放心!”柳七领命,匆匆离开。

赵家一向只做纯臣,又手握大同兵权,萧旭轻易不会想得罪,更何况她与赵怀青在明面上并无往来,问他借一处别院暂住最是稳妥。

一直到天色将明,大夫终于把沈镜湖身上大大小小的各处伤口处理妥当,人已累得出了一身的汗,出来时连走路的腿脚都有些发颤。

沈妙舟忙吩咐家将领他去厢房歇息,自己端着药碗进了里间。

沈钊擡头见她进来,立马起身去接她手中的药碗,“般般你去睡一会,眼圈都熬青了,义父这里有阿兄守着。”

她摇头,“阿兄,你辛苦了一夜,先歇息罢,我来陪爹爹。”

沈钊知道她是想单独待着,也就不再多说什麽,低低应了声“成”,临出门又回头叮嘱:“有事喊我,我就在外面,不走远。”

沈妙舟轻轻嗯了一声,坐到榻前的小凳上,一勺一勺吹温了药,喂沈镜湖慢慢喝下去。

喂完药,她一直守在榻边,时不时探一下他的额头,见没有发热,心里才微微松了些。

天色渐明,淡青色的曦光斜斜透过窗棱,在青砖地面上洒下一小块光斑,四下里一片寂静。

沈镜湖原是极儒雅极清俊的样貌,可如今整个人瘦脱了相,两鬓冒出些驳杂白发,眼角也已生出密密的细纹。

沈妙舟看着父亲苍老憔悴的侧颜,心里止不住地酸楚难过,情不自禁地靠过去,把脸颊贴在他身前的床褥上,泪珠悄悄划过鼻梁,无声地没入被衾。

外间忽然响起脚步声,柳七在门外低声道:“郡主,赵小将军的人来了。”

“知道了,这就来。”沈妙舟急忙抹了下眼泪,起身迎出去。

来人是赵怀青的贴身长随,瞧见沈妙舟露面,上前恭敬道:“郡主。我家公子在城东有一处别院,安全稳妥得很。今早城外卫所突然传了军情,他领命出城不能亲自前来,特意遣小的送您过去。”

沈妙舟点点头,感激道:“辛苦了,代我多谢你家公子。”

长随连称不敢。

早已收拾得差不多,她唤来家将,一齐将沈镜湖顺利地送去了赵家别院,安顿妥当。

沈妙舟仍守在榻边。

一直到下午,沈镜湖才醒过来。

察觉到榻上的人似乎动了下,她一惊,立刻擡头,就见沈镜湖正朝她望过来,眼中又喜又忧,“般般……”

他声音有些干涩,说得很是费力。

“爹爹!”沈妙舟鼻子一酸,呜咽着唤出声,眼泪直直掉下来。

“……欸。”沈镜湖嗓音发颤地应了一声,胳膊动了动,似乎想要像往日那样刮一刮她的鼻尖,一擡手却碰了个空。

他的动作僵住。

一瞬间,沈妙舟只觉自己的心像被钝刀狠狠捅了一下,五髒六腑都搅得生疼,她向前靠近了些,小心翼翼地抱住沈镜湖的脖颈,轻轻蹭了蹭,眼泪流得更兇。

沈镜湖忙心疼地哄:“般般不哭,这都不碍的。”

情绪渐渐平複下来,沈妙舟坐直身子,飞快地用手背抹掉眼泪,恨恨地问:“爹爹,萧旭这狗贼为何要这样害你?他怎麽敢的?!”

沈镜湖沉默了一下,温声道:“把阿钊唤进来,爹爹有话对你们说。”

沈妙舟点点头,朝向屋外扬声唤:“阿兄。”

沈钊很快便掀帘进来,见沈镜湖醒了,脸上不自觉带了点轻松的笑意:“义父!您醒了?”

“阿钊,过来吧。”沈镜湖微微含笑点头,匀了一口气,慢慢开口:“萧旭对我用刑,是为了逼问先帝留下的一道遗旨。”

沈妙舟和沈钊都是一愣。

“此事说来话长……”

那日沈镜湖收到吴中仁传来的密信,信上说,近来他发现大同有人和瓦剌走私火器,暗中追查,抓了几个瓦剌人,其中有两个汉人,竟是在十年前那场大战中活下来的兵士,他们曾是卫清昀麾下校尉,战败后被瓦剌俘虏充作了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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