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庭晚(189)

作者:笔走长宁


谢时宴轻哦了声,“那为夫怎麽听到,兄长说明日也要来找遥遥?”

沈听芷揪了揪衣袖,忽然擡起眼眸,有些好奇地望向少年,“夫君,你为何一直抓着这件事不放?”

谢时宴偏了偏头,“有吗?”

沈听芷点头道:“方才你便很在意这件事,如今还没有放下。”

谢时宴垂下眼眸,轻笑了笑,“没关系,为夫不会再给他这样的机会了。”

沈听芷好奇道:“夫君打算怎麽做?”

谢时宴伸手揽住少女的膝弯,抱着少女站起身,往大牢外走去,“去解决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

谢辞远从刑部大牢中走出,擡头看了看上京城一望无际的辽阔的天空。

圆盘大的玉盘悬挂在琼楼玉宇之上,将鎏金红墙的上京城映照得一片璀璨。

双吉上前来,迎着谢辞远,就要请他上车辇。

谢辞远却冷声道:“不必。”

双吉困惑道:“公子?”

谢辞远迈步往宽阔无人的街巷走去,独自丢下跟随的仆从,静默地走在这条寂寥又空旷的长街上。

从他知晓自己是国公府嫡子的那时候起,所有人都将他当做上京城世家弟子的典範,他的一言一行,所思所学,全都按着国公府世子的标準,不断矫正。

谢巍只有永泰郡主一个妻子,也只有他一个孩子。

可他从未感受过什麽温情。

就像谢巍与赵惠和之间,永远在冷战,从未有在同一屋檐下待过的时候。

直到有一天,谢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告诉他,这一切全是因为暖香院中的那个云姨娘。

她用尽手段,生下了谢巍的孩子,害得他的父亲与母亲离了心。

他悄悄跑去暖香院看过那对母子,昏暗的内堂中,一个气息奄奄的女人不时虚弱地咳嗽。

她大多数时候都在内堂安静地躺着,茍延残喘。

下人不待见她,她很多时候,连一口热水都喝不上。

在他愣神惊骇的时候,一个瘦小单薄的身影进入了内堂。

他的表情很冷,像孤僻落魄的暖香院一样,浑身透着一股锋利的沉寂。

他端着一壶热水,小心翼翼地走入内堂,踩在矮凳上,吃力地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水。

再小心翼翼地爬下来,捧着茶杯往屏风后的床榻走去。

他大抵是太小了,不知道新烧的水需要晾一晾才能入口。

里面的女人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嘶吼,紧接着,重物摔倒声混着碎瓷破裂声轰隆落下。

肮髒的咒骂从女人口中嘶吼而出:“你为什麽还活着?为什麽不去死?”

他那时还小,陡然被这般尖锐的诅咒惊吓得踉跄两步。

视线却久久不能从那幽黑的内堂上移开。

那内堂仿佛一条看不见尽头的地狱入口,扭曲着想要将所有进去的人啃噬干净,骨头都不剩。

不多时,那个孩子从房中走了出来。

大半边衣袖被打湿,面上也剐了几道尖细的手指印。

只是眼神依旧很冷,像是不知疼痛的木偶。

他垂下面颊,用没有受伤的手撩起打湿的衣袖。

新旧伤痕交错的手臂上,早已通红一片。

但他却像是没事人一样,迈步走到院中的井旁,放下木桶,吃力地拉起了半桶水。

然后面不改色地将伤痕累累的手臂浸入水中。

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像是在对待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谢辞远脚下发软,慌不择路下,惊动了那个孩子。

他冷冷地看了过来,视线不带任何情感,落在他的身上。

那一刻,谢辞远觉着,比起他这个世子,那个没有名字的野孩子,看起来才更像国公府的嫡子。

他像个落败的丧家之犬,慌乱逃离了人迹罕至的偏僻院落。

赵惠和与谢巍不合,性子也冷淡,为数不多的关心与谋划都给了他。

大抵是明白他骨子里的畏惧,她将他安排到了太子身边,一步步送他进入世家子弟才有资格走的青云路。

人人都恭维他,可他却像是梦魇了般,时常想到他在暖香院外看到的那个眼神。

还有他身后扭曲的、吞人的黑暗内室。

那不过是个庶子,生母不多时也病死了。

照理说,他在国公府中,应当没有立足之地才是。

可是他却在他入宫那日,得到了谢巍亲自教导谢时宴习武的消息。

他压抑在心底深处的不安与恐惧像是开闸的洪水,瞬间便将他淹没。

他跑到了训练场,果然看到了那个瘦弱的身影。

他的神情像上次他见到的时候一样冷,眉眼也更加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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