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庭晚(140)
作者:笔走长宁
沈听芷擡起睫羽,眸光轻颤,“我来上京城,本就不应该留下的,对吧,母亲?”
程氏沉默片刻,摇头笑道:“不是的,若是不想让你留下,母亲为何还要与你準备那麽多?”
沈听芷却笑了笑,“母亲是想让我来上京城有个依托,倘若天家发难,国公府也能护得住我,到时候,我就算出嫁,也能名正言顺。”
程氏知道这个女儿平日里性子大多温和,可若是遇上大事,却是个执着的。
就像当年战危,她要前往雍州救治百姓,沈听芷还是一个不过十岁的小女娘,自己悄悄地收拾好了细软,放在了她的行礼旁。
她那时还那麽小,稚气未脱,梳着两个百合髻,一双眼睛亮澄澄的,没有离开过扬州半步。却能那麽平静地对她笑道:“母亲,我要同你一起去雍州。”
那时她便知晓,她的这个女儿,日后便是离开了她,也终究会成为独立生长的大树。
可如今,她倒是更希望沈听芷能更加柔软一些,不要将自己的这份心意也舍弃了。
程氏摇摇头,劝道:“这门婚事已经惊动了天家,此时退婚,便是彻彻底底与谢家断了,日后你若是后悔,再想回来,也难了。”
沈听芷轻笑道:“母亲,我不会后悔。”
或许会遗憾,但不会后悔。
她从前总是被保护着,如今她不能这麽自私,将父亲母亲卷入上京城的纷争中。
也许站在天子这边,才是他们应该站的位置。
程氏叹口气,上前将沈听芷搂入怀中,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宽慰道:“这件事,我们明日再提,若你当真不想要这门婚事了,便是得罪谢家,母亲也给你退了。可你不能为了保护父亲母亲,将自己的婚事葬送。”
沈听芷靠在程氏肩膀上,轻声问道:“若是要了这门婚事,便要将父亲母亲置于不利之境,遥遥又如何能安心呢?”
程氏扬起面颊,神色忧愁,“你这孩子,为何总是明白得这麽多呢?母亲倒是希望你能简单一点,顺应自己的心一点。”
沈听芷摇了摇头,“遥遥这般,便是顺着自己的心。”
程氏拍了拍她的脊背,“这件事不是儿戏,你且多想几日,朝堂之事你不必多想,大不了,你父亲便告老还乡,总是有法子的。”
沈听芷轻扯了扯唇角,告老还乡,便是将最后一点可用之处给舍弃,就算谢家愿意娶她,人为刀俎,父亲为官之时结下的恩怨,便没了顾忌,那时候,他们便是彻底没了一点退路。
沈听芷摇了摇头,她听着程氏浅浅的心跳,轻声道:“母亲,我已经想好了,明日便去退婚吧。”
动乱
白日下过淅淅沥沥的下雨过后, 上京城的暑气依旧未消。到了夜半,哗啦啦的夜雨呼啸而至,打折了庭院中低垂的花枝。
佛堂前的绿影被风雨打得折乱,却依旧阻挡不来来客的脚步。
玄衣墨发的少年撑着一把二十四骨油纸伞, 漫步走在溅雨的庭院中。
雨珠顺着伞骨连成雨帘, 飞溅的水珠打湿了少年的袍角, 少年却犹如未觉。
谢时t宴面色冷淡,侧颜锋利, 迈步来到佛堂前。
红袖福身行了一礼, 夜色之下,白日里需要掩藏的东西, 趁着夜色遮挡,似乎便可以直白简明地说出来。
红袖恭顺地回禀道:“二公子此时前来所为何事?郡主虽在院中, 却不一定愿意见您。”
谢时宴浓而密的睫羽轻轻覆在幽黑的眼瞳上,深如暗潭的眸底映照不出任何情绪。
他沉声冷然道:“通报便可。”
红袖福身道:“是。”
屋檐连绵成一片雨幕,谢时宴站在雨墙之外的庭院中,被佛堂中的光亮温暖隔绝。
不多时, 红袖推开隔扇, 来到檐下,对谢时宴恭顺回禀道:“郡主请您进去。”
谢时宴对这个结果似乎并不意外,他迈上台阶, 穿过雨幕,将开满落梅的油纸伞递给了红袖。
红袖双手接过, 立于隔扇之侧, 便没有跟着进去。
佛堂中常年萦绕着浓重的檀香味, 在其间的人待的久了,连眉眼都沉寂了下来。
永泰郡主赵惠和双手合十, 在佛坛前闭眼礼佛,须臾之后,才从旁侧取出一簇香火,燃了香奉了上去。
谢时宴静静站在佛堂中,隔着赵惠和跪拜的身影,静静与满目慈悲的佛像对视。
赵惠和转过身,理顺了滑到手腕的衣袖,垂着一双漂亮的凤眸,并未擡眼,却淡淡说道:“神佛不可直视。”
谢时宴扬起唇角,浅淡地笑道:“衆星捧月的郡主,原来终有一日,也会寄托于神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