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六子(44)
作者:金陵日出
“无论家父向谢大人许诺何物,我都应该亲自来感谢大人。”柳若宜说罢,便离开座位,在空处并腿跪地。谢誉见状慌了神,想伸手扶起她却又忽地想起男女授受不亲。他收回手,本欲示意一旁的惜时将柳若宜扶起来,那人却跟着柳若宜一起直直地跪了下去。
“柳姑娘这是何意?”谢誉声音都变得有些着急,“快快请起。尊父为朝廷三品大员,如此实在不合礼制。”
稽首礼顾名思义,头至地须停留一段时间,手在膝前,头点在手背。柳若宜的声音传来,坚定沉静:“我不知大人出于什么理由坐实了袁择明的谋逆之罪,但牵一发而动全身,今上喜怒无常,鸟尽弓藏也未可知。所以无论如何,柳家都是收益的一方。此一拜,大人无需心怀不安。”
柳若宜缓缓起身,惜时扶着她坐回椅子上,她脚步款款,行动优雅。谢誉不言,待她坐下后,谢誉才道:“未曾想到柳姑娘有一番自己的见解,收到信件时谢某还以为是哪位同僚,姑娘字如其人,柳大人果真教女有方。”
第三十章 婚配
“若非下一番功夫,恐怕大人也不会对一封匿名的信件多在意半分。”柳若宜不疾不徐地说,“家父近日才得知谢大人的身世,心中感慨万分。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谢将军赤胆忠心人尽皆知,却还是避免不了被忌惮与利用。”
“柳小姐慎言。”谢誉道,“陈年旧案,家父离世已久,此番言语若是传出去被有心之人听到,怕是会让柳大人受些弹劾。”
“朝堂之事,我确实不该多言,方才仅是向谢大人谈论些心中见解。”柳若宜饮了茶,继续道:“不知谢大人是否知道言室为何叫言室?”
谢誉道:“不知。”
柳若宜温声道:“言室之名,取自‘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今日邀大人前来,也有此意。若是大人因我是女子而不愿畅所欲言,我便是要郁结难解了。”
二人面对面坐着,雅间内一时寂静。
“谢某并非此意。”谢誉叹:“柳姑娘旁观者清,心怀大义,谢某当局者迷,确实自愧不如。”
柳若宜道:“现今大人位极人臣,一人身陷漩涡中心,朝内朝外无数双眼睛盯着大人。我身为女子,置身朝堂之外,也愿为大人尽绵薄之力。”
柳若宜见谢誉不应,以为他向拒绝,便继续说:“此番冒昧,大人心有疑虑也是情理之中。我一生所愿为《春日宴》,仅想与郎君两情相悦,与我白头偕老。此番赐婚作废,我真心实意感激大人,大人就我柳家于水深火热,若大人需要,家父与我都会全力以赴。”
“好。”谢誉答允道,“那谢某在此先谢过柳大人与柳姑娘了。”
夏至的夜色来的晚,柳若宜先行一步。桌上的茶水仅有一盏被饮过,谢誉从发冠里抽出一支衡笄,银白的横簪闪着微弱的光,谢誉拿着一头的花纹,将另一头的尖锐探入茶盏底。
谢誉面无表情地等待了片刻,衡笄安堵如常。谢誉甩了甩衡笄上残留的茶水,拿帕子擦了干净,才重新插回发间。
六月末,楚国公府的长孙满月,恰逢兴庆帝的爱妾贵人乔氏被诊出有孕二月有余,兴庆帝龙颜大悦,思及楚国公三朝元老,恩赐长子楚云策可在宫中设宴,遍邀京中达官贵人前来庆贺。此次宴会依旧是由礼部承办,辅以皇帝与乔贵人春日之时亲手酿就的梨花酒,令介于离党和卫党间的楚国公府风光无限,煊赫一时。
宴会当日奉天殿内座无虚席,歌舞升平。谢誉饮着酒,对面席上坐着的都是六部的官员,胡靖竹堆着笑脸与人饮酒应酬;李岱赢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垂眸看着桌上的膳食,不知在想些什么;萧若天正饶有兴致地往他这边望,仿佛会有什么他很期待的事情。
谢誉的眼睛微微向左转了些,他身边便是温谦一副坐得歪七扭八的样子。温谦好像一直是这样跛立箕坐,东倒西歪,作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他似乎是感受到了谢誉的目光,转头看过来,咧嘴一笑。
目光相接的瞬间,谢誉偏开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梨花酒入口香醇,舌尖沾染甘洌,不知是否是夏日炎热,奉天殿的空气开始黏腻,顷刻间热意上涌,不禁让谢誉觉得有些飘飘然。
这些皆被萧若天收入眼底,他自觉此番把温谦放在谢誉的旁边简直太正确了。温谦平日气焰嚣张盛气凌人,得了点战功仗着圣恩就得意忘形,恨不得下巴都要翘到天上去;遇上那谢誉为人处事绵里藏针,天天顶着一张笑盈盈的小白脸在崇华殿乱晃,靠着花言巧语把陛下哄的心花怒放,这两个人坐在一起简直算得上狭路相逢,没有唇枪舌剑也必然相看两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