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阶上(125)
作者:尤四姐
然而现在不能追问,也不敢确定他是否认出了自己,只能小心地试探:“大人见过我?”
他一派自然,笑道:“夫人还在针工局当值的时候,卑职就见过您。正月十五廊下家走水,卑职奉命查办,佥事询问宫人的时候,卑职就在边上。”
如约“哦”了声,嘴上敷衍着,“那天我着实是吓着了,并未留意大人。”
“该当的,乱哄哄到处在盘查,宫门下了钥不让出去,夫人是宫外人,怎么能不怕。”他言罢,复又赧然一笑,“闲话半天,还没向夫人自报家门,卑职叫叶鸣廊,是锦衣卫指挥同知。”
又是指挥同知啊,锦衣卫里一人之下的官职。余崖岸在登上指挥使的宝座之前,干的不正是这衔儿吗。
如约慢慢仰起唇,朝他褔了福身,“原来是叶大人。我们大人和我提起过您,说您很有才干,是不可多得的膀臂。后儿先帝梓宫出京,大人不随行吗?怎么没上正衙听分派去?”
叶鸣廊道:“京里头也离不了人,余大人和几位千户随扈就成了,我还得坐镇衙门,防着有突发事件亟待处置。”
如约点点头,心下明白了,这种职务历来是锦衣卫里最受忌惮的。因为往上一步直逼指挥使,因此大多时候被打压着,承办些不甚要紧,不在皇帝跟前露脸的差事。
倘或被压制得久了,是不是会心生怨怼呢?如约从他眼中看见一点闪烁的光,对他愈发和颜悦色,“也是,宫里驻防也靠锦衣卫,虽说皇上和宫眷们都离了宫,到底还有那么些太监和宫女,还需叶大人留京主持。”其他的话暂且不宜多说,今天先结交了,来日方长。于是又欠了欠身,“那我就不叨扰大人了,大人且忙着吧,我告辞了。”
叶鸣廊走到门前拱手相送,那静水深流的样子,撇开那些前尘旧事,让她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
也许他们会是同一类人,并非不争,是时机未到。
当初她在针工局,两年间无怨无悔地做着碎催,所有人都以为她谦卑得近乎窝囊,却不知道,她要的正是这样的口碑。
如今这位叶同知,从三品的官员安于整理文书,留守衙门,他心里真的愿意吗?若他也在等待时机,机会送上门时,想必一定会紧紧握住吧。
她心里有了谱,仰起脸,从长长的廊庑上走过。檐下挂着竹篾制成的卷帘,帘笼之间衔接得不紧密,一程阴暗,一程光亮。人在底下行走,不停交替于两个世界,身形也忽明忽暗。
走到廊庑尽头,她在抱柱旁站定了脚,朝正衙方向眺望。余崖岸的公务似乎已经处置完了,隐约传来那些莽夫乱哄哄的调侃,拿他脖颈上的淤痕调笑。
“果然是小登科,脸色透着红润。要不是敬陵建成了,说话儿要领差事,怕是要醉心温柔乡,不肯出来了。”
余崖岸没好气地叱了声,“别浑说!”但还是面子要紧,干涩地浮起个假笑,“女人么,就那么回事,有什么稀奇。”
如约顿觉恶心,悲哀于自己竟成了那些人口中的谈资。但她得逼自己按捺,勉力露出一个甜笑,温声招呼着:“大人忙完了,这就回去吧。”
余崖岸听她温柔着声气儿,虽知道是装的,但在这些下属面前也算挣足了脸。便应了声,偏头叮嘱几个千户提前点兵,交代完了自顾自从她面前走过,随口撂下一句“走吧”,人已经出了大门。
如约浮起一个无奈的笑,朝着廊前那些看戏的锦衣卫褔了福身,引得那些人慌忙回礼。
敛尽笑容,转身朝门上去,迈出门槛的时候见他抱着胸,在车前站着。小厮放好了脚凳,如约没理会他,提裙登上脚凳,不知他哪里吃错了药,居然伸手搀了她一把。
她强忍着没有收回手,赶忙坐回车舆内。刚整理好裙裾,见他冷着脸也挤了进来,她不太乐意,“大人怎么不骑马?”
余崖岸道:“马跛了脚,不能走了。”
他这样的人,坐骑还能跛了脚,实在是笑谈。她知道他的心思,无非是想挨得近些,占点儿便宜。也不戳穿他,只是往边上让了让,给他留出了好大的间隙。
他提着曳撒坐下来,人太高大,显得车舆有些拥挤。如约调开视线,朝窗外张望,将近巳时了,好热的天儿。街道上那些往来的行人们,个个脸上晒出了一层油汗,日光底下汲汲营营地,为着嚼谷奔忙。
余崖岸的目光却没从她身上离开过,娶了她,实际没有任何改变,她照样远着他,照样给他脸子瞧。还有更坏的可能,也许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已经缓缓架起一张弓,就等着把他射落,拔毛剥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