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殓(116)
作者:四维棱镜
离开的路上还有心思想这燕北声还真是难以捉摸,连金屋藏娇屋里藏的都是骇人听闻的妖星,当真是恣意妄为,口味极重。
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坏了。
“锁链取下来了?”燕北声进了里屋,一眼看见蒲炀手中的那根锁链,却不知什么时候将它取了下来,“怎么变小了?”
“稀里糊涂就取下来了,”蒲炀绕过那根锁链,不知做了什么,就见它跟有意识一样,顺着腕骨妥帖覆在了蒲炀手腕上,“还挺好用。”
“也好,留着防身,”燕北声把手里的汤药递给他,想到方才泰宁说过的话,“他人就那样,不用放在心上。”
“没放在心上,”蒲炀脸色平常,如他所说那般,确实毫无波澜,“我习惯了。”
从他出生那日起,熟悉的人视他如猛虎,不熟的人避他若蛇蝎,总之就是不受待见,他早就习以为常。
燕北声听懂了他的意思,坐在床边,看着那碗很快见了底,才开口问蒲炀:“你过后作何打算?”
“打算?”蒲炀把碗放到一旁,看着燕北声,“我一个孤魂野鬼,哪儿来的打算可言?”
“投胎转世,抑或是替司办事,”燕北声把选择摆到他面前,语气依旧是轻松的,“你若是想投胎转世,我保你一辈子做个富贵王府家的闲散少爷,万事顺遂,无忧无虑,倘若你愿意替司当差,我也能护着你,直到你不再需要我的那日。”
蒲炀突然发觉燕北声似乎总在给自己选择的权力,在他以为前方无路可走的时候,现在如此,早些年在酒楼亦如此。
他想起那时燕北声对自己说过的话,有时也会想,是不是夺了权,篡了位,他的命数,那整七万葬身长忻亭士兵的命数乃至整个海隅都会不一样?
仅仅一念之差,救世主与妖星,差之毫厘,谬之千里。
蒲炀没如燕北声想象中的二者选其一,而是开口,问他:“若我想为我葬身长忻亭的七万兄弟同胞报仇雪恨呢?该走哪条路?”
良久,燕北声才回答他:“无路可走。”
“你既非人,那些人间纠葛便没了插手的理由,再者,那沈津头领被你一刀刺中早已身亡,你又该找何人报仇?”
“沈贼头领死了,还有千千万万沈津人,他占我国土,杀我同族,漫山遍野都是海隅将士的血尸,数不清的百姓命丧他人手下,我何愁无人可找?”蒲炀眼底不知何时泛起了一层猩红,脸色还是冷的,可嘴唇却被活生生咬出了血,像是一点朱墨,衬得他苍白的脸艳丽得触目惊心。
他死死盯着燕北声,像透过他看着其他人,恨意昭然,仿佛没了家的丧逃者,又若生啃血肉的厉狼:
“我既非人,那我便当个人,我不求如前世一般,投胎转世做个天真浪漫不问世事的闲散人,我宁愿当个臭名昭著,心狠手辣的刽子手,等大仇得报,索性身上沾满鲜血,再入地狱,受尽折磨也无妨。”
燕北声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长久地,始终如一地,只是在心中叹了口气,难怪不得他会被评判为极恶煞,如此昭然、溢出天际的恨意,若是没了那个锁链,又该是另一个故事了。
“可你投了胎,奈何桥头一碗孟婆汤下去,前尘往事皆成齑粉,什么都不记得,又怎么报仇?”燕北声拇指抚过他润湿的眼眶,把几百年来的耐心都用在了这人身上,叹了口气,道:“若是你想报仇,可以跟着我。”
蒲炀倏尔抬眼。
他以为燕北声会劝他放下悲喜,顺其自然,好好投个胎,安安稳稳地过一生,可怎么也没想到,燕北声会同意。
燕北声看着这个笼统不过活了二十多年的小太子,自诩还是比他多走了些路,搭把手也不难。
况且他向来奉行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谁人不知燕始祖本人最爱睚眦必报?
“你心觉有罪,那便还罪,积攒功德为你的七万同袍求个好出身,镇守霍乱之地以保平安,不得有私心,不得报私仇,这样可否做到?”燕北声慢声道,“至于你想要的,时机到了,我自会带你前去。”
蒲炀眼眶还是红的,整个人不自觉地颤抖着,闻言久久没有言语。
“以防过后出现纰漏,我便先同你讲开了,”燕北声也不催他,任凭他低着头思考,“做这行的不看往事,也不看来生,阴官没有下辈子这个说法,你同阴司签订了契约,那便如我一般,百十年如一日,夜夜穿行人间和冥域,护一方周全。”
“活着的时候形形色色,死了众生平等,”最后燕北声道,“若是选了,也就没有了退路,你好些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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