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殓(100)

作者:四维棱镜


得亏他们楼下是酒楼,这要是个青红馆,燕南都有些怀疑这小公子欲色过度。

他下床走近,也靠在窗边,对着自己的救命恩人浅浅一笑,平淡无奇的五官也跟着皱在一块,道:“云公子,近来许是梦中有烦心事叨扰?”

云公子看向他,那时他还不怎么会藏住自己的心思,吃惊的意思十分明显,没承认也没否认:“怎么,燕公子还会解梦?”

“云公子算是问对人了,”燕南爽朗一笑,垂眸望着窗外安驭街景,尘降在摊贩面前手舞足蹈,一手拿着糖葫芦,另一只手里还握着串糖画,“我这人别的一窍不通,阴阳风水四柱命学还算精通,解梦也颇有造诣。”

尘降踩着欢快的步子进了屋,蒲炀也跟着收回视线,淡淡“哦”了一声,笑着道:“算命的。”

可见提行使们对算命这个东西大多有点执念,长活千年的坤舆侯遇着别人也酷爱称作如此。

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你也是巫祝吗?”蒲炀往摊贩处抬抬下巴,那里挂着巫祝帽衫、骨器一类的物件,放到今天大概会被称作“周边”,眼睛弯弯,眼里却没什么笑意,“用骨占卜,求雨顺遂?”

燕南察觉到他话里对当今红人的些许鄙夷,却没放在心上,只说了句:“他们解梦应当不及我。”

蒲炀便笑开了,如画的眉眼和着春风翠柳,像一幅春日好景图,价格最昂贵的那种。

好像在这一刻他才觉得,不管是自己的无心之举,还是画蛇添足的照养之恩,在这一刻,统统变成了值得。

可他最终也还是没有把困扰自己多日的梦说出口。

他不说,燕南也不问,楼梯上的脚步声踢踏响起,不多时,尘降敲响了门,嗓门很大地穿透进来:“公子我刚买了些吃食,今日那刘伯的糖葫芦做得真不错,颜色好极了,你要尝点吗?”

蒲炀说“不用”。

尘降心里早有预感,他贪吃了这么多年,自家殿下何时曾参进来过,他礼节性地问问,殿下也礼节性地应一声。

到嘴的糖葫芦终归还是自己的,尘降如是想。

可惜,他忘了屋里还有号人,一病号,还吃糖葫芦,也不怕吃坏牙。

尘降看着那红衣人笑着接过糖葫芦,心里恨得牙痒痒,多大个人,还同小孩抢吃的。

自己真是瞎了眼,什么沉稳平和,都是放屁。



巫举正式开始是在午夜子时,窗外灯火通明,黑夜对百姓的热情没有半分影响,锣鼓震天,万人空巷。

可这热闹入了蒲炀的耳,便只有纯粹的折磨,翻来覆去许久,直到寅时,一阵春风轻抚,才堪堪睡去。

不曾想,今日的梦竟不是他以为的那般。

没有鲜血淋漓和滔天大火,也不见龙椅上溅洒的鲜血,唯有个相貌普通的红衣人,坐在石椅上,面前围着张小桌,透过浓稠的迷雾笑意吟吟地看着他。

这人旁边立着的竖旗也十分眼熟,同外面那些风水摊贩旁竖着的如出一辙。

这是追到自己梦中来同自己解梦了?

可他跟着坐在石椅上,却觉得久未的安心,倘若真是燕南挤走了原本入梦的恶与祸事,自己需得感谢他,谢他让自己得以拥有一口喘息之机。

“这位公子,我瞧你印堂发黑,四周隐约有黑气环绕,最近怕是有什么不详之灾,”燕南隔着桌子细细端详着蒲炀的面容,慢条斯理道,“你可否愿意同我讲明最近所困?”

蒲炀却说:“我凭什么相信你?”

燕南淡淡一笑,慢声道:“信则有不信则无,施主若是相信我,说出你的生辰八字,准的话给钱,不准我分文不收。”

“不然先算算你家那位贪吃鬼也行,”红衣人阖眼,细长的手指交错,掐指不过须臾,睁眼,“眼下这小施主正吃多了准备跑第三趟茅厕呢。”

“明日他多半肚子会疼,可先替他买些消食的药材,肯定能用上。”

……

蒲炀似乎也沉默了,少顷,才抬头道出自己的生辰八字。

这几个字他烂熟于心,从他生下那刻开始,到过后的每日每年,形影不离地伴随着他。

听说他出生那日,八海齐降暴雨,百物一夜之间全部枯竭,彗星出北,是为大凶。

当时的国巫夜观天象,探得他是妖星在世,说再过二十年,天下大乱,国运走衰,有亡国之兆。

这是其一。

其二是蒲炀七岁时,一纸赋诗惊艳全朝,文理可观,显出天赋异禀来,满座大惊,国巫再探骨卜,给他吓坏了。

皇帝知道后,给皇帝也吓坏了。

那判词上阕写的是“盈和百亏,缺而未满者,方为善缘”,下阙则是“而慧极越者,祸国殃民,毁其宁世,天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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