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观音(5)

作者:一枝安


谢昀顿了顿,目光落到那只手上,神情冷而严肃。

他忽道:“谢从清待你如何?”

朔月不知该如何回答——身处深宫,他对这对父子的关系略有耳闻,谢从清亦以嘲讽厌恶地语气对他提过自己这个长子。

只不过,他身为长明族送予天子的守护者,身份地位自然超脱,纵使身份未曾公开、在外界看来只是一介随侍,也从不以为这些弯弯绕绕有朝一日会困扰到自己身上。

眼前依稀掠过谢从清的面容,朔月努力从中寻找那副面孔与谢昀的相似之处,试图获得几丝熟悉聊作安慰。

他最后小心翼翼地点了头。

谢昀微微颔首,从他手中慢条斯理地抽出衣袖,露出了踏入监牢以来的第一个笑容:“既如此,你便去给他守灵吧,不必回来。”

【作者有话说】

朔月:失去铁饭碗,还被分流到边缘部门。

第4章 被放逐的遗产

先帝的灵柩早已送去了景山皇陵,宏大葬礼已经落幕,而今朔月再去,身边只有十来个从皇宫中放逐出去的侍卫和宫女,未免显得有几分冷清。

长安郊外的阳县是必经之路。

当初为送殡队伍临时休憩而搭建的芦殿尚未来得及拆除,今夜他们便在此地安歇。

他想向带自己来此的侍卫道谢,但不知为何,那带刀的侍卫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冷哼一声便走开了,似乎骂了一句“妖精”还是“狐狸精”。

倒是一道来的圆脸小宫女朝他努了努嘴,示意他不必在乎:“他犯了点错,被调去守皇陵,心气正不顺呢,你别与他一般见识。”朔月摇摇头。

事实上,他从未读书习字,全然不清楚这些词语的含义。不过,即使他清楚这些恶意的具体含义,也并不在意。

小宫女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名蕊云,原是花房里的,那家伙是陈安,和我是同乡,咱们去了皇陵,日后也方便互相照应。”

可再问下去,朔月便不怎么说话了。蕊云想着宫里那些悄悄蔓延的传言,缩缩脖子,也不再理会他。

朔月在只是忧愁自己的事业。

身为长明族中难得一遇的不死者,他幼年进宫,寸步不离地跟着谢从清,使命就是守护天子。可他从未想过,他要守护的天子,却根本不需要自己。眼下自己更是被赶出了宫,如若一直这样下去,他要如何履行长明族的职责?

不过,太皇太后大抵不会允许陛下就这么放逐自己的。朔月尽量安慰自己,希望太皇太后能说服陛下,让他继续回去履行职责。

——天可怜见,他一颗不想失业的心比金子还真。

如此看来,他倒与那被放逐的侍卫同病相怜。

芦殿是为送殡队伍停留而临时搭建的,倒也不失气派。

最近天气晴朗干燥,芦殿未被雨水冲刷,依旧规整干净。黄白帷幔随风飘扬,丹陛玉阶,蟠龙翔凤,少了白日里的金碧辉煌,倒多了几分凄凄切切的飘渺之景。

临睡前,朔月对着高悬天际的明月虔诚地祈祷,没注意到帷幔上燃起了星星火点。

一刻钟之后,朔月对着熊熊火焰,陷入了沉思。

长安的春日天干物燥,多日无雨,兼之芦殿里房间皆是以丝绸覆盖的苇席分隔,一点火星便会蔓延成海,大抵是隔壁碰翻了蜡烛,帷幔沾着火苗飘飘荡荡,带来阵阵惊惶的喊叫。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常人,朔月向着声音的方向奔跑而去。

他并未刻意规避,火苗窜上他的肌肤,烙下的斑驳灼痕不过须臾便消亡,只留下一阵阵连绵不绝的刺痛。

朔月挽了挽袖子,穿过燃烧着的帷幔,从火中捞起一个跌倒在地的小宫女——白日里有过一面之缘,似乎叫做蕊云。

眼见他自然地伸手穿过火苗,蕊云尖叫一声,便晕厥过去。

嘶,还是有些痛,火辣辣的。

朔月打小在各种刀枪剑戟封喉毒药中穿过,火苗噬咬的感觉倒是头一遭。

火焰中人声嘈杂,脚步凌乱,官员模样的男人厉声训斥属下,侍卫们唯唯诺诺,四处救火。夜色虽深,借着冲天的火光,倒还能依稀辨别出面孔。

朔月自幼长在规整深宫,何曾见过这般混杂场景,一时贪看,倒瞧见白日里嘲讽过自己的那个侍卫,正以复杂的眼神望着自己。

他意识到自己怀里还抱了个小宫女,忙道:“给,晕过去了。”

看着眼前衣袍斑驳、长发散乱的家伙,以及被他放到地上的蕊云,侍卫一时哽住。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见朔月又转身朝火海去了。

“哎,你……”侍卫的声音消散在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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